第452章 錦衣華服(3 / 3)

董媛在一旁卻甚是奇怪:織成從來不是什麼膽小怕事之人,若是一般情況下遇見這事,隻怕織成早已下車反唇相譏,臨汾公主帶了十幾名宮監婢女,也根本不夠自己這邊人揍的。可織成卻一言不發,由著臨汾公主等人越來越逼上臉來。

衣車錦簾一動,織成已經掀簾而出,柔聲道:“妾甄氏參見公主、參見鄉主。”

衣裾微飄,環佩丁當,髻發上步搖輕顫,吐珠微晃,竟然真是規規矩矩,打算便要行下禮去。

就在那一瞬間,崔妙慧微微側臉,與織成目光在空中一碰。

卡察!

卡察!

兩聲脆響,幾乎在同時響起,隨著女子尖叫之聲,那兩具肩輿驀地往一邊歪斜,珠翠簇擁的兩個麗人瞬時往下一沉。哎喲聲中,抬輿的宮奴如風中麥草般倒了一片!又有身手敏捷的護衛,如風一般搶上前來。嗆嗆!寒光耀目,是有人拔出了劍,惕然望向四周,唯恐一個不小心,便有剌客趁亂而來。

一片混亂之中,織成輕倩地站直了身子——她根本就未曾行下禮去,順勢便扭頭去吩咐驚呆了的自己扈從諸人:“還不快去幾個人,幫著將公主和鄉主送去最近的殿室,再請醫官查看有無傷到?”

又向目瞪口呆的崔琰微笑道:“我們留在此處,也幫不上什麼忙,還是快去桐花台罷。移居之事,亦不能誤了吉時。”返身便上了衣車,身後女子尖叫哭泣之聲,兀自未絕,驚起牆頭一片覓食的冬雀。

隊伍揚長而去,還沒走到桐花台,方才留下來相助臨汾公主二人的幾個扈從人等,才氣喘籲籲地趕上前來,向崔琰彙報了大致情況:

臨汾公主和故城鄉主是因為肩輿的抬柱皆斷了一根,故此才摔下地去。雖然侍從眼疾手快接住了她們二人,未曾摔出什麼問題來,連油皮都不曾破了半分。畢竟是受了驚嚇,故此還是安置在最近的殿室之中,又請了醫官開了安神湯藥煎服。二位貴主身邊自有從人侍者,故此一看諸事皆安排妥當,他們便很快趕了回來。

那向崔琰彙報之人也是一百二十人中之一,出身於曹操的北軍。當然懂得眼下局勢微妙,彙報完畢之後,猶豫了一下,補道:“聽說二位貴主的肩輿,斷得很是……有趣。”

崔琰鳳眼微挑,盯著他神色複雜的臉:“有趣?”

“那用來抬輿的杠柱,用的是黃檀木,一向最為結實,不過今日這兩具肩輿,竟是斷的位置都一模一樣。都是中間出現一個洞,杠柱中空之後,無法承擔其重,才……”

不用他說,崔琰又哪裏不懂得,堂堂公主與鄉主的肩輿,每日使用前不知要多麼精心保養才是,又怎會好端端的一起斷裂?

隻是這樣一來,倒是好辦得很。人仰馬翻,也就沒人顧得上找碴。

崔琰在心中無奈地歎了一口氣,臉色不禁又暗了幾分。

別的倒也罷了,他的這位侄女,如今又複活回來,可該如何是好?

且看她的模樣,並沒有打算掖掖藏藏,而是正大光明地出現,且如今又變成了世子婦的親信,族中卻該如何處措才好呢?

原本那樣處理,他便是不讚同的。隻是他雖是族中官職最高之人,卻終究不能違逆族中的決議。在族老看來,那般處理是為了全整個崔氏的名聲,自然不會在意區區一個女子的性命。即算這個女子在族中曾經被譽為明珠,也不值什麼。

有誰知道,這顆明珠居然投入明主,便再次煥發光彩呢?

而如今的崔氏一族,又該置於何地?

崔妙慧此時,卻已經不在乎這位族叔那無奈又複雜的心思。隻是經方才臨汾公主二人攔路,織成都要下車拜見,她和辛苑董媛等人自然也要下車,此後索性便不再坐入車中,而是扶著衣車,相隨而行。

此時便悄聲向車中道:“崔尚書恐怕是看出來了。”

織成卷起錦簾,隻垂下一層薄紗,答道:“連臨汾都無法發作,何況是他?”

崔妙慧回想方才那人仰馬翻的狼狽情狀,雖未曾走上前去,臨汾二人身邊又是重重圍護,沒能親眼看到她們是如何鬢橫釵亂麵容失色,但心中卻著實痛快。

昔日她被召入宮,侍奉臨汾公主,不可謂不恭敬。便是落到不得不被族中以死劃名、出宮逃命的地步,亦是受臨汾公主之連累。

然而無論她在民間如何輾轉求生,卻不見臨汾公主有半分援手,便是她曆經千辛萬苦終於返回鄴都,臨汾公主所做的第一件事,卻是來揭她瘡疤,為的是要以她為筏子,給織成一個下馬威。

當初在崔氏族中,自己一心以族中清名為重,便是知道自己終於不得不侍奉臨汾公主,以滕妾之名下嫁曹丕,也隻能暗中來開解自己心中鬱氣。

如今回頭想來,過去的自己真是可笑之至。

而臨汾公主以為自己還是過去的崔妙慧麼?

至少過去的崔妙慧,是沒有膽子和辛苑一起,以淩空打物的手法,打斷臨汾公主和故城鄉主的肩輿杠柱!

隻是……為何主君就能想到,提前準備了打斷杠柱的那兩枚東西呢?

而在這隊人馬的最前,崔琰心事重重往前走去,他的手中,是親信侍衛方才趁亂拾到的一枚東西,握在掌中,冰涼又硌手。從指縫看去,有若隱若現的金光射出來,融化在朝陽之中。

那是一枚麟趾金。

自落雲院到桐花台,不到半個時辰,卻仿佛跋涉過萬水千山。

織成坐在車中,聽見車外足音輕響,從最初的空洞回聲,到如今的輕捷可聞。便知道已經離開了那長長的巷道,步入了一片開闊之地。

四麵風聲掠過,有瑟瑟之音,隱約浮於耳邊。

縱未掀起車簾,端坐於車中的織成,眼前恍若看到了冬日裏蕭瑟的草木,蜿蜒的曲闌,草木深處浮動的屋脊。那高高的樓台,有著黛青屋瓦和朱漆闌幹,而在明淨的軒窗外,是一片如傘的大樹,寒風一吹,木葉瑟瑟,宛若天籟。

那是他的桐花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