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如今交好劉備,又將雲落織坊中的一成抽作他的軍費,他投桃報李,便是為了維護仁義之名,以免將我們推往對手陣營,也定然會保全雲落織坊。”
董織成想了很久,所以說出來時,也是成竹在胸:“況且天師道在巴蜀勢力最大,我為天師道神女,將來……將來若是當真有回歸道門的一天,有陸焉製約,倒也不怕劉備過牆橋抽梯。但僅是陸焉一人,也不夠。因為天師道雖坐擁數郡,卻終究隻是在等這些地方真正的主人。這是天師道的教義所在,也是他們的存身之本,他們與諸侯不一樣,所以……”
兩女也心有戚戚,十分惋惜地跟著歎了口氣。
天師道這幾年打下地盤,其實隻是為了對抗劉璋所扶持的張修等人罷了,所耗資巨大,但一來有陸焉的私藏,二來有打仗所發的橫財。畢竟天師道並非世家大族,也非割據諸侯,底子不夠厚度,其真正強大的地方,在於得到百姓的信奉。如果成為諸侯,超然的地位必然打破,要麼被別人滅掉,要麼滅掉別人,年複一年的戰事,軍資不夠,勢必要搜刮百姓,到時與其他諸侯何異,百姓又如何供奉?百姓若不再供奉,又與其他人爭奪天下,優勢便不再存在,衰勢倒一抓一大把,非但得不到天下,恐怕連安身立命都不能了。
“陸議此人,也大有前途。我觀他謀略深沉,才堪負重,將來必是東吳的棟梁之才。且此人心中,仍有君子之德。今時看似是我有意送了個還情的機會於他,但在他內心深處,又何嚐不知?將來他權傾江東之時,必然也會留給我們一條生路。”
織成歎了口氣,陸議,也就是將來的陸遜,這是在三國後期大發異采的自帶光環式主角人物,官至上大將軍、右都護、丞相,輔佐過太子,並執掌過整個吳國的軍政大權。這樣的人,焉能不結交?
其實至於讓陸議領情什麼的,不用這麼做,陸議也自然會網開一麵。話說回來,這次如果不是自己號稱要嫁劉備,給劉備添一助力,影響了東吳,陸議也不願如此對她。
但不僅是如此,還有一個內心深處的私念,那就是織成非常欣賞陸議。後世看三國誌時,在所有的人物之中,她就特別喜歡陸議,覺得他忍辱負重,性情溫文,偏偏在軍國大事上頗具決斷,是真正意義上的丞相之才,善戰儒將。
如今有幸在這個時空見到了他,偏心一點,也無可厚非。所以她贈衣留信,皆是出自真心。即使是雙方敵對,在襄城做出那樣血腥之事,也是各為“其主”,並不恨他本人。讓李不歸這麼早就去討回人情,其實心中也是不願那個曾在洛陽街市之中,贈她玉佩的青年公子,因為深領她的關懷之情,又無法抗令不遵,所以覺得忠義不可兩全,時刻在心中備受煎熬罷。
這是一種來自千年之後的愛惜和尊重,才讓她做出這麼費夷所思的行為來。可是她覺得,這趟時空之旅,除了血腥爭鬥外,留下這麼一點點的無關男女的溫情,也算是一種紀念吧。
“但是這些布置,最多不過是暫時保住雲落織坊,要想讓它放揚光大,數代傳承,讓咱們的心血不能白費,咱們必須得返回鄴都。當然,返回鄴都之前,我做這一切,首先要得到曹子桓。”
織成最後拋出這一枚重磅炸彈,令得二人都怔住了,但同時又露出“原來如此我早說果然如此”的神情來。
饒是織成曆經世事,也覺麵皮有些發熱,道:“首先,我的確是喜歡他這個人。”
這樣相似的兩個人。雖然地位、家世、來曆懸殊,卻有著相似的黑暗靈魂的兩個人。織成是自幼失怙,不曾知道怎樣來獲得溫情。他是有父母卻沒有得到什麼溫情,說起來也一樣相似。
也正是因此,兩個人的行事、心性才有那樣多相似的地方罷。
可是即使是這樣,她到目前為止,還是將曹丕習慣性地放在自己的謀劃之中。想一想,卻也不覺得愧疚。想必如果換位處之,曹丕也是一樣罷。
我如果不看重你,又怎會將你放在我的謀劃之中?何況這種謀劃,從某一方麵來說,是托付,也是助力。
辛苑先“噗”地一聲笑出來,道:“當然,當然,怎麼可能不喜歡他呢?”而崔妙慧雖不象辛苑這麼放肆,但那得體溫柔的笑容之中,也不免加入一些促狹。
她過去是曾經想過要嫁給曹丕,不過從鄴城那次大火一起,便看透了許多東西了。家族都靠不住,何況是對她本無感情的曹丕?沒有指望,自然就不多想。她本身與他,並無男女之愛。
何況是瞎子都看得出,曹丕本來就不多的情絲,幾乎都纏在了織成身上。崔妙慧作為核心管理層成員之一,重要情報自然不瞞她,她還聽說,曹丕甚至為了織成居然擋了一箭!
擋了一箭啊!真愛!
隻是……想到此處,崔妙慧不禁臉色微沉。
既然曹丕當初如此深愛織成,甚至在上清宮養傷時就曾經求親,而當時陸焉與織成都沒有拒絕。為何曹丕回去之後,卻是杳無音訊?而織成為何又忽然要嫁給劉備?
她與辛苑相比,心機更為深沉,隻略微一想,便隱約猜到,蹙眉道:
“可是世子那裏,有了什麼不妥之處?”
不愧是崔穎!
“子桓歸鄴之後,一直杳無音訊。即使在途中,我還收到他幾封信箋。後來我一直讓人去找,我手中的人潛伏於鄴都,竭盡全力,居然也一無所獲。隻知道曹丕回去之後便病倒了,一直籠閉在府,未曾見人。”
從任兒手中拿來的名單,以及無澗之毒的解藥,的確起到了非常重要的作用。早在上清宮中養傷之時,織成便派了辛苑與素月,分頭就巴蜀至鄴都的這條線上,所有涉及之人進行接觸。如今辛苑回來了,素月一直留在鄴都,從她的飛鴿傳信內容來看,她也接觸到了好幾個世族中的側夫人,甚至名單中的一個,還是在夏侯淵府中十分受寵的愛姬,居然都無法探聽到曹丕的消息。
至於何晏,他最近愛上了身著白衣,手執麈塵,與人高談闊論。據素月傳來的消息說,他忙於這種所謂的玄談,早就與所有的曹氏子疏遠了。而曹植最近,倒是十分高調,一直陪同曹操出席各種場合,而且還為銅雀台寫了不少的詩賦,聲名更盛了。
曹植娶妻崔氏女後,夫妻和美,根本沒有什麼愛姬,隻有一些侍婢,更加無從查探。
所以,曹丕回去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令他與自己生分,織成是真的無法知道。
奇怪,明明告訴自己,與曹丕其實也不過隻有兩年時光,就當一段老來足夠回味的愛情就罷了,不必太過上心,可是說到這時,心中不免還是有鈍鈍的疼痛:
“但若當真病了,為何他回去之後不久,郭煦便被封為側夫人,居於月出殿?”
“月出照兮,佼人燎兮。舒夭紹兮。勞心慘兮。”
崔妙慧輕聲吟道:“倒是個好典故。”
這年頭無論是給人的封號還是給居住地的命名,其實都大有講究。比如以地域命名,封地出產的多寡、地理位置的重要與否,決定了這個封號的含金量。還有的比如按心情來命名,比如這月出殿,一聽便知上位者心情極好,且極具柔情蜜意。郭煦居於此處,不但身份也得到了提升,其在曹丕心中地位如何,一聽便知。
“其實真正最適合咱們生存的,還是鄴都。”
織成微笑著,捧起眼前漆幾上,一隻小小的黑漆耳杯。這是崔妙慧最為鍾愛的東西之一,原本是由一隻漆盒盛著,裏麵放有六隻這樣的黑漆耳杯。漆杯為紅黑二色,內紅外黑,且還用上了所謂的“銅口黃耳”,即用鍍金的銅箍來箍住杯沿。杯身也剌出線條花紋,並以金銀填滿這些細細的線條凹槽,是美麗的雲紋和瑞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