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苑展開一張小巧的羊皮地圖,找到南津關的位置。
如果以水路進蜀,當自襄城而入漢水,拐入長江之後,再逆流而上,自夷陵而入江峽。一路經過數百裏的峽穀地帶後,方才進入蜀地境內的奉節。那裏在前不久被劉備麾下的軍師諸葛亮率兵攻克,如今已是劉備控製下的入蜀通道之一。到了那裏,他們才算真正的抵達安全地帶。
而南津關,便是在夷陵進入江峽的要隘之處。那裏兩邊山崖聳峙,江麵陡然變窄,兩岸之間的距離不過百餘丈,江水湍急,礁石眾多,端的是最險的一段水路。若伏兵兩岸,發箭如雨,船上人幾乎是除了遮掩自己,沒有任何反擊之力。所以這裏才被稱為江峽第一關,名為南津關,自古以來,便是進入巴蜀之地的要塞。早在春秋戰國之時,這裏便是楚國最西境,設有專門的水寨守護,被稱為西塞,上引巴蜀,下控荊襄,端的是十分重要的隘口。
而且……
辛苑目光更冷:襄漢商行即使背靠那人,也對南津關所在的夷陵鞭長莫及,隻因這裏與襄城不同,因其地勢重要,且又算得上偏僻崎險,無法開辟出類似襄城這種“敵我混雜”的複雜地盤可供利用,所以戒備森嚴,兼之人煙稀少,便是外人都難以混入。
更重要的是,眼下這是曹魏地盤。
能混入曹魏地盤的要塞之中,並且埋下伏兵,想要不驚動當地守軍,根本是不可能的。守軍默許伏兵入內,說明了什麼?
這本就是曹魏的兵馬!至少與之脫不了幹係!
“混蛋!”
辛苑唇角微翕,無聲罵道。
因為不忿我家女郎嫁給了劉玄德,才行這樣陰險下作之道?那你早幹嘛去了?你明明搶得先機,早就打動了女郎之心,隻要擇日前來提親迎娶便罷,為何中途冒出個幺蛾子,卻要立那個賤婢於月出之殿呢?
那個賤婢不是別人,正是女郎當眾推之重之、親如姐妹的近身侍婢啊!說是侍婢,辛苑自己也做過女郎的“侍婢”,難道還不懂得女郎的性情麼?
奴婢與牛馬等值,可是女郎不一樣。
她對其身邊之人,一向溫柔可親,就是辛苑自己,一再違逆於她,欺騙於她,她卻仍然數次從泥濘汙濁之中,將自己救了起來。
她當初對那個名為明河的賤婢,也是一樣吧?甚至在那樣危險的時刻,她離開之前,還不忘將明河托付給了自己所信任的人。
所以被背叛之後,這樣的傷痛就越發深刻。她之所以選擇下嫁劉備,是否受了這樣的剌激?辛苑隻要想一想,就覺得心痛。故此才主動請纓,來走這趟襄陽之行。內心深處,也未嚐沒有想要幫助女郎立威的意思。
因為在她心中所知道的女郎,可以傷心,可以流淚,卻從來不可以倒下。
表達傷心的最好方式,難道還有比將敵人狠狠地打倒在地更適合的麼?
就讓敵人的傷心,來醫愈自己的傷心罷!
“隻可惜,他們都料錯了女郎。”
董媛驕傲地說道:“女郎之能,又豈在織錦一途?人人都道原絲是如今劉使君唯一的救命稻草,勢在必得。所以女郎才利用這一點,來布下此局。不叫他們好好受個教訓,還道咱們女郎當初橫行巴蜀之中,是浪得虛名罷了呢。”
當初在葭萌立足,是何等艱難?外人隻道董織成運氣好,認識了楊阿若,後又得了陸焉之助,隻有她們才知道,無論是楊阿若還是陸焉,他們的相助也隻是相助罷了,道路艱險,終究還要織成自己一步步趟過。便是陸焉與楊阿若,難道他們的相助,便是從天上白白掉下來的不成?
若無織成當初也曾搏命相助於他們,豈能得到他們後來的赤誠回報?
世人但見大樹好乘涼,可是又有誰知道當初栽種時的艱辛?
“是非成敗,在此一役!”
辛苑緊了緊自己的袖口,笑道:“不過咱們好歹也是空手套白狼。”
這句話也是跟織成學來的,如今想想,越覺得這話說得甚妙。
狼肯入空套,也是自己貪心。否則看著繩套,也不該上來啊。
正如她都做得這樣明顯,連定金都不肯付。但因了先入為主的“劉備非要這批原絲不可”的念頭,那些人便自動腦補了所有的不合理,仍是上趕著要將原絲送來,以為自己無本萬利,卻不知血本即將無歸。
商戰還是血戰,算的都是人心。
辛苑忽然想起織成臨行前說的這一句話來。人有貪心,然後而不自知。一心謀算別人,才會忘了護住自己的要害。
“走罷!做咱們最擅長的事去,”
她微微一笑,貝齒閃光,想象著當初鄴都之中,那個淡定的女郎,麵對著餓狼般四麵環伺的敵人,是怎樣說出這樣震驚的話語:“殺人,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