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6章 長老之詰(2 / 3)

但聞一片腳步聲響,卻是三個道袍老者昂然而入。

室內寂然無聲,兩排青衣弟子如雁翅般分列,簇擁著當中兩個白衣蕭然的身影,恰好迎上那一步步逼近而來的三個道袍老者。

陸焉端坐室中席上,意態閑雅,雙手隨意垂放,似品茗方休,又似打坐才畢,仿佛先前並未曾經過任何的血腥拚殺,還是平時裏那個溫藹沉靜、風骨如仙的天師。

隻是他身邊的白衣女子,卻與之截然不同。

一襲白袍,已被鮮血染得半襟殷朱之色,斑斑點點,上延至肩,下灑於沿,映著那雪顏烏發,越顯出肅殺之氣。

此時她見三個老者進來,卻絕無絲毫驚訝退避之色,反而抬起眼睛,直視過來,目光深沉,絲毫不掩飾其鋒利之芒。

那三個老者腳下不禁微頓,方又抬腳走來。他們皆著青袍,與諸弟子同,但那青袍卻是早就洗得褪了色,幾近灰白,有的還打了好幾個補丁。

但饒是如此,伊籍發現所有弟子的目光,在觸及這些青袍之時,卻都帶有敬畏之意。

三老者停住腳步,也不左顧右盼,窺視室中情形,隻向座上陸焉拜揖下去,朗聲道:“十長老參見師君!”

伊籍更是驚疑莫名,忖道:“這明明隻三個人,且看樣子這三個人的年紀,隻在五十來歲,不太可能是傳說中的大長老。但即使大長老來此,也隻有四個人而已,如何稱為十長老?”

陸焉起身道:“十長老閉關修行,許久未見,如今既已出關,想來玄功大成,飛升之期,指日可待。隻是今日上清宮方經動亂,未能好好為十長老接風相賀。”

他雖貴為天師,但是對於曾經追隨過其父張衡的長老,在職司之外,還是要有晚輩的恭謹,這才符合這個時空的禮儀。

是以他起身相迎,並還了半個子侄禮。

三老者中最為年長者看樣子還不到六十歲,麵色紅潤,雖是舊袍在身,但發髻烏黑,挽得一絲不亂,穩穩插著一枝晶瑩剔透的玉簪。

織成不由得在心底冷笑一聲:

裝高人,穿著件三十年不換的青袍子,索性就裝到底罷了,還帶著這麼根價值三百金的上等羊脂玉簪做甚?

她在天師道中已經有一段時日,起初不得不留下來,一是為了養傷,二是也需要結盟,而陸焉與自己有故友之誼,又知曉自己所謂的“真實身份”,將他選為亦盟友亦好友的對象,自然是最合適不過。三來,也是因為她之前化名董真,做下許多驚世駭俗之世,這個時空對女子多有歧視,隻恐暴露之後,不能為世間所容。而她既然要做大事,即使不為了嫁給曹丕,那就更要借助這些名聲,豈能讓自己聲名掃地?夜光神女,這四個字便是最好的掩飾。

神女行事,高深莫測,即使是行事雄雌不分,但在道教的神話中也不算是頭一份。比如西王母本人,有說華豔美婦,也有說是麵相猙獰,極具武力。她昔日行事風格,便不會受太多詬病。

再則她既露出自己曾是甄氏的“舊聞”,聯想到銅雀之亂時,她便得到了天師道的認可,被奉為夜光神女。那麼神秘消失在鄴宮大火中,又化名董真做下那許多事情,或也可被認為是天師道的安排。

若是一個女子自己大膽妄為,那是妖妄。若是身負教中重任,又受天師所派,那是忠心辦事,性質不可同日而語。

所以不管是為了洗白,還是為了以後,織成都必須要讓自己當上這個夜光神女。

既然因緣際會,來到了陽平觀中,且坐實了夜光神女的身份,從此之後與陸焉休戚與共,那麼對天師道相關之事,不能不做個透徹的了解。

比如此時,她便知所謂十長老,實則隻存四人。昔日這十人追隨天師嗣君張衡時,早已成名,卻效忠張衡出生入死,居功厥偉。有六人先後或殉道戰死,或因病逝世,但道派中但凡提起,便是十長老之名,多為追憶昔日這十人追隨張衡身邊所創下的功績。

如今大長老郅伯齊在後山種菊自得,其餘三人卻醉心丹藥煉氣,近年來一直深居簡出。陸焉當上天師之後,為了尊重他們,即使是一人前來,也尊稱為十長老。

這年最長者名於兆,當初排名第三,也是赫赫有名的方士出身,初因受親兄指點而入道,而他的親生兄長,便是名震江東,卻被孫策忌而殺之的於吉。

於氏原是望族,於吉得以悠遊於高門之中,於兆雖追隨張衡,少時也曾以救濟天下蒼生為已任,老來卻漸漸不理世事,隻一味修煉,但出身所帶來的習慣不改,便是那一根玉簪,也是當初於氏的傳家寶之一,選用質料最好的玉籽料雕琢,價值不靡,於兆以出身世族為榮,這根玉簪從不離身,已成為標誌之一。

隻是他們身上青袍,皆為三十年前,追隨張衡時所製,當時張衡曾製十一領青袍,包括他自己在內兼十長老一人一領,後來青袍成為眾弟子常服。但對十長老來說,昔日張衡所賜這青袍便有了特殊的意義。而眾弟子在看到這僅存的幾領青袍時,其尊重與敬畏之感,便會油然而生。

不過……還是裝逼的成分居多……

織成在心中一曬。

大長老郅伯齊,怎的沒這些講究?

無論是陸焉等人獻上的綾羅綢緞,還是普普通通的葛麻之裳,他都一概視為等同,穿在身上鋤地種花,見客喝茶,不以為然。

便是這青袍,郅伯齊也有一領,但莫說織成,便是陸焉也極少見到。

有弟子曾大膽地問過郅伯齊,為何不穿嗣君昔年所賜的青袍,郅伯齊哈哈大笑,說:“衣服太多,揀著哪件是哪件,這青袍年代太久,想來是壓在箱篋底下了。”

織成聽了這話,不禁對這老人油然而生由衷的敬意。

真名士自風流,真道士又何嚐不是如此。

所謂道法自然,一切自然而然,順從自然規律,又何必刻意而為之?

與之相比,於兆等人,便明顯落了下乘。

與於兆同行二人,織成雖未曾見,但也猜得出來。那額邊有黑痣的枯瘦老者,便是五長老周南。而矮胖的那位,是七長老審德。

或許是當年同列的十人中,有六人已魂歸太荒。又或許是年歲漸長,深覺世事無常,僅存的四個長老,其實都隱約有一種看破紅塵之意。

郅伯齊在耕鋤之中怡然自得,另外三人卻是對煉氣丹藥來了興趣。也於後山之中,辟一洞窟為靜室丹房,終年閉關修行,製藥煉丹。

隻是今日這三人難得一起出現,不由得不讓所有人感到有些意外,意外中又有怪異之感。

於兆也不再寒暄,反而掃了一眼室內,他們來得極快,滿眼狼藉之狀,自然也無暇收拾。屋頂一個大洞,室內鮮血遍地,吳陳二人被摁倒在地,有的捆成粽子狀的徒眾還在掙紮著,不顧塞入口中的帕子咿咿唔唔。

然而這一切忙亂血腥的場景,又與一旁悠然端坐的陸焉,和肅殺冷穆的織成截然不同,令得整個室中,都有些怪異之感。

於兆原本是想好了腹稿的,此時忽然不知從何說起。

還是周南幹咳一聲,令得於兆陡然驚轉,皺眉道:“天師,這許多教中弟子,犯了何罪?還有這二位……咦,這不是玄之和可貞麼?堂堂祭酒,怎的也受到這般折辱?”

一拂袖子,厲聲向那些弟子道:“還不快將他們放了?”

放了?

眾弟子不禁一怔,但手上卻半分不鬆,隻是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了陸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