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有大奴上前,奉上一隻沉香木鑲螺鈿方匣子。
伊籍含笑接過,鄭重打開,眼前頓時一花,金光耀眼,眾人發出一陣驚歎,連那方士也不由得退了一步。
定晴看時,卻見那匣中果然有一黃金所造的宮殿模型,雖是模型,卻是梁柱縱橫、廊簷回環,無一不全。一窗一扇,皆細致精工,甚至連那窗上鏤空雕花,亦是栩栩如生。
竟然真是金屋!
黃金之價,倒還在其次,
金光燦然,竟連秋陽之芒,亦被其壓下。
那方士也算見多識廣,此時不由得呆住。過了半晌,方才驚悟過來,連忙邀伊籍等人入靜室歇息,伊籍為的就是要眾所周知,豈肯離開山門?
婉拒之下,那方士便匆匆而去,想必是前往上清宮報訊去了。
伊籍心知這番造作,必會很快傳揚開去,再無顧慮,雖肅立當場,卻並未令大奴收起那匣子。反而是恭恭敬敬,仍是捧著匣中金屋,站立不動。
這樣大張旗鼓的求親,這樣鄭重其事的排場。在當今時世,恐怕便是公主縣主
而往來路人,更是驚歎豔羨,竊竊不已。
伊籍立於當地,衣裾典雅,舉止雍容。
他望一眼那燦然金光,嘴角不由得露出一縷笑意。
三日之後,訊息傳開:豫州牧劉備遣伊籍執金屋前往陽平觀求親,而天師陸焉終於應允,將義妹夜光神女,下嫁與他。
嗆!
一聲脆響,侍婢險些握口輕呼,趕緊又咽了回去。
劉璋鐵青著臉,站立於窗前,手中捏碎了一隻玉質耳杯。
秋日已至,芸台的楓樹多半轉為黃紅之色,明麗中又帶著幾分蕭瑟。
碎裂的玉片從手中落下來,侍婢定了定神,碎步上前待要收拾,卻被他陰沉著臉,揮手斥下。
“居然是她!居然是個女子……”
室內再無一人,鐵青的臉色漸變蒼白,目中也多了幾分滄桑。
他喃喃道:“還是個和你一樣的女子啊,阿宜……”
華蓋般的樹蔭,赭黃深紅深處,仿佛浮現出熟悉的臉龐和笑靨。
“複興漢室,唯賴使君!”
她的笑容,如秋日芸楓般絢爛奪目。
那時父親還在世,她口中的使君,並非是指他劉璋。但她那樣絢麗的笑容,明澈的雙眸,卻是因了他。
若無他引介,一向謹慎的父親,根本不敢與靈帝之妹有任何接觸。
當初從那個女子手中,得到了所謂價可敵國的財富——也正是如今蜀錦名蓋天下的由來。初衷未嚐不是想扶植朝祚,重振漢室。
是從什麼時候,才慢慢地轉變了想法呢?
是靈帝的薨逝、漢室的衰微、二帝的先後廢立、董卓李汜等人的亂政……還是……來自內心的欲望?
當那一團團潔白的蠶絲,變作一寸寸五色彩錦,又化為一塊塊馬蹄金後,他終於辜負了她的期盼。
她卻從未來指責過他,而是默然地消失了。
過了十餘年,他的益州牧府忽然來了一名女子,呈上他當初留給她的唯一信物。
……“君子之德,當如美玉。”
年輕的他,是那樣自信:“璋雖不才,未敢自許為美玉,但願效此玉之高潔,全忠貞之氣節。”
然後解下那塊通體無暇的白玉環,贈給了她。
現在想起來,那樣的舉動,是相當魯莽吧。何況他名義上是她的宗兄,血脈的高貴,也遠遠比不上身為天子親妹的她。
但她欣然收下。
隻到十餘年後,滄海桑田,她已化為黃土,他亦不再是當年那願效玉潔之節的少年。
卻忽然看到了那枚玉環,才知曉這些年來她暗中謀劃著怎樣的大事。
那些禍亂世族、被視為蛇蠍禍水的女子,居然都是出自她的身畔。而那無孔不入的無澗教,竟然也是她親手所創。
滄海桑田,變化的不僅是他,還有她。
她亦不再是當年憑著滿腔熱情,便輕易地相信了他,錯將所有希翼付予的那個少女。
她也選擇了她的道路。或許黑暗,但也許有用。
用自己的法子,走自己的道路。無論高潔與否,但至少可以倔強地前行。
這麼多年來,他再次遇到這樣的女子,大概就是這位董真了吧?
不,現在她叫董織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