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焉也表示,當為董真置辦嫁妝,以壯行色。
董真低下頭來,淡淡一笑,道:“阿兄你誤會我矣。我此番離開,卻不是為了要嫁給曹子桓,而是去投奔劉備。”
“投奔劉備?”
陸焉這一次真是驚愕莫名,蹙眉道:“劉玄德此人,狀雖仁厚,心實奸滑。昔日因慕你織錦絕技,尚一再設計陷害。他如今不敢主動招惹於你,你何必又投入這虎穴中去?”
“我想問阿兄.一句,如今漢室將傾,群雄蜂起,阿兄得這漢中三郡之地,意欲如何安放天師道?”
董真開口之言,便是直言不諱。
陸焉一怔,但他心中早已不知千遍萬遍,想過這個問題。而董真亦並非外人,故此也淡淡一笑,直言應道:
“無冕之王。”
這四個字,直接將董真驚愕住了。
多麼熟悉的四個字,但此時經這位天師親口說出,卻多了幾分肅殺金戈之氣!
他說得沒錯!
天師道一直以來頗具勢力,發展到如今這地步,擁有了自己的地盤、軍隊、財富,但論其本質,並不象其他的諸侯,是來自世家大族團抱的利益集團,而是由百姓信仰而組成的教派。他們最初的宗旨,本就不是立地為王,搏取富貴,而是為了濟救蒼生,垂憐萬民。
陸焉如果逐鹿天下,便會失去本意,也失去了立足之根。
但如果他超然事外,如今借著地盤來保全、發展自己,將來等候明主安定天下之後,安份地傳播教義,卻是最好的選擇。
而從後世的記載來看,也正因為爭即不爭、不爭即爭的思想,天師道綿延不絕,甚至連天師在多個朝代都受到敕封,的確是享受到了“無冕之王”的地位待遇。
她最初擔心陸焉會被眼下的優勢衝昏頭腦,現在發現他比自己想象的要清醒得多,倒是自己在庸人自擾。
因為在另一個時空的曆史上,眼下的天師不應該是陸焉,而是一個名叫張魯的人。
張魯同樣是拿下了漢中之地,並且實現了政教合一,自己在任天師的同時又擔任漢中太守,令漢中成為獨立王國。
但也正因為此,張魯最後不得不投降曹操,雖有一時榮華,但因為曾經擁有過這樣強大的實力,又曾擁兵自重,一直受到曹操的顧忌,而他的下場也並不好。
陸焉雖與曹氏關係特殊,但隻要曾經自立為諸侯,一樣會引起忌憚。
曹操也就罷了,曹丕可是後來連自己的親弟曹植都忌憚過、貶謫過的皇帝,豈能對陸焉放心?
陸焉眼下這四個字,恰是最好的定位。
她鬆了一口氣,笑道:“阿兄果然誌謀高遠,是我唐突了。”
自從稱陸焉阿兄之後,從前的瑜郎二字,便再難出口。
陸焉既覺得自己與她親近了許多,又有些悵然若失。
遂問道:“阿宓何有此言相詢?”
董真坦然道:“因我將投劉備,助其興錦繡、開商路、強兵馬,恐與阿兄籌謀有所衝突。但阿兄既然誌不在天下,我自然可以放心去做了。”
陸焉疑惑地看著她,但見她蒼白的臉上,卻是眉眼逸彩、意態神飛,顯然是極有興趣去做此事。
不覺輕聲道:“阿宓,你……為何要與虎謀皮?你分明已得了子桓之心……”
“我剛得到消息,子桓封郭照為側夫人,居月出殿。”
董真毫不諱言地指了指那封帛書:“所以我忽然改變了主意。”
若是曹植,聽這話必會反駁說:“阿兄最愛,仍然是你,大丈夫不過是喜姬妾之顏色,如玩物耳,何須在意郭氏?”
若是何晏,必會冷笑一聲,說:“區區郭氏,不過側室,你若為正妻,欲奪其生死,何其容易?何須畏懼?”
但陸焉卻歎了口氣,道:“你說得是,是我心中,總對子桓,還抱有幾分故人之情。也總覺他終究會待你不同……”
他不似曹植的任俠意氣,也不似何晏的陰冷多謀,心思縝密,通透世情,故此對董真的心緒感同身受。
董真隻聽他繼續道:“然世間人心,多如流水,今日平川,來日危澗。子桓身居高位,未必事事顧及於你,你多經營些,將來也多些依恃。阿宓你但有所遣,為兄定全力助之。”
辛苑眼神一亮,讚道:“也唯有師君,方是女郎知已也!”
陸焉知道辛苑與董真關係,並非是單純的主婢,更多如知交好友,也不以為她有逾越,反而笑道:“多蒙阿苑過譽。”
董真一向覺得自己並非是那樣柔懦多情之人,但此時聽陸焉這番話語,隻覺心頭溫暖,咬了咬唇,叫道:“阿兄!”
頓了一頓,方道:“我便請阿兄助我,將我以天師道中身份,許嫁與劉備!”
“許嫁?”
陸焉與辛苑大出意外,不由得都失聲叫了出來。
此事聽起來荒謬,卻是董真方才接那帛書之後,反複思忖才想出來的法子。
對曹丕雖有感情,但因知道自己兩年後必要離開,所以心中難過,卻並沒有達到催毀心中信念、竟至崩潰的地步。
不過是有些鬱悶,又有些酸楚罷了。
更多的是茫然,還有擔憂。
明河太了解她,她也一樣了解明河。
臥榻之畔,豈容他人酣睡?
後世的史書上說,即使甄洛活著,曹丕也終因郭照而賜死了甄洛,曹丕死後,甄洛的兒子奉郭照為太後,郭照死後的諡號,是文德皇後。
文,是魏文帝曹丕。甄後和郭後,都應從文字之後,方是自己的諡號。
而郭照的諡,是一個德字。
德。綏柔士民曰德。忠和純備曰德。強直溫柔曰德。勤恤民隱曰德。富貴好禮曰德。忠誠上實曰德。輔世長民曰德。寬眾憂役曰德。剛塞簡廉曰德。
在她身後的曆史長河中,那位名耀千古、以賢德著稱的長孫皇後,也是諡號文德。
可見這德這個字是何等的美諡,對於郭照來說又是怎樣高大上的評價。
在甄洛未死的那段曆史中,她已經如此厲害。
何況是眼下甄洛已死,自己這個半路殺出來的曹丕的“心上人”,與她究竟鹿死誰手,董真還不能預知。
但董真有個十分好的美德,就是習慣性的謹慎,而不是狂妄自大。
“不!”
陸焉這一次卻是少見的堅持,他上前一步,沉聲道:
“阿宓,子桓並非是背信棄義之人,他既許嫁與你,即使一時疏忽,也絕不會令你屈居他人之下。便是這郭氏居側夫人之位,善以時日,必為你所伏。你可不能一時性起,將終生大事,竟拿來賭氣。”
“終生?”
董真輕輕一笑,道:“阿兄,你莫不是以為,我在此地,當真有終生二字可言不成?”
辛苑與陸焉,都並不是外人。
當日她飛上天空,卻是許多人共同目睹。
事後陸焉雖放出風聲,說她是天師道中執有法術之人,才免了“遇仙”之言大範圍地傳播。但這番說辭,卻不可能騙過辛苑等人。
故此董真不得不把告訴陸焉等人關於自己被“謫貶”一事告知了辛苑。
但辛苑聽了之後,隻有些微的驚詫之後,便道:“阿苑這次回來,情願伏侍女郎終老。女郎是仙是人,對阿苑而言,都一般無二。”
倒令陸焉對她刮目相看。
此時董真這樣說來,陸焉隻覺心頭微微剌痛,怔了怔,道:“總之,你不可許嫁劉備。若要與之聯手,你從前董真的身份,一樣與他相處甚得,又何必……”
“阿兄,”
董真知道眼前的男子,是真心為自己考慮,但她心意已決,也為此不吝費一番口舌,否則得不到陸焉的支持,便無法開展自己接下來的謀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