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一有個損壞,自己可就永遠回不去了!
想到此處,不禁背上已經出汗。
自己實在是太疏忽了!
分明知道這仙使素來狡毒,卻偏偏還動了婦人之仁。說起來自己並非對所有的女子都是如此,起碼當初對梁姬和襄城縣主,便是說殺就殺。
偏偏到了仙使這個罪魁禍首時,卻一再忍讓。
莫非這也是仙使的特長之一?令人一見之下,便生出熟悉的某種氣質,然後不忍下手?
腦海中正思緒紛紛,忽聽一人厲聲喝道:“任兒!你胡鬧到這個地步,難道還不肯罷休麼?”
任兒?
任兒!
好熟悉的名字……
“嗬,夫主已經知道任兒是出身無澗教,難道還肯就此罷休麼?”
董真忽覺心頭如錘重擊,頓時震得全身都發麻僵直了:任兒!
曹丕昔日所言,一時盡數響在耳邊:
“那一次我病了一個多月,最初幾日都昏昏噩噩,全身如火炭般滾燙,藥石無效。阿父初鎮兗州,阿母又在坐褥,根本無暇來照看我。隻有那個粗使的小婢任兒,不眠不休地照顧我,最後見我實在燒得厲害,以巾敷涼水亦不能退,便偷偷脫了衣服,先去雪地裏凍得透涼,再上榻抱住我。如此數番,方將我自那虛妄的火焰之苦中救了過來。……”
“任兒後來便生下元仲……”
自己一開始就錯了!因了偷聽到襄城縣主與侍女的說話,襄城縣主一心想嫁曹丕為側夫人,才請到仙使相助,加上仙使對自己如此嫉恨,如此便先入為主,以為那仙使是何晏姬妾!
當初求親的共有三人,隻道陸焉是天師,不會有這些亂七八糟的後宅姬妾,卻不曾想到,除了何晏之外,還有一人的後宅,同樣是亂七八糟——那就是曹丕!
如此想來,一切便在情理之中了!
任兒雖無家族相護,但與曹丕情份不同,又生下曹丕唯一的兒子,且兒子元仲還頗得到曹操的寵愛。襄城縣主一個失勢已久的劉氏宗室,要嫁給曹丕為側室,任兒也是一個不容忽視的大助力!
但仙使、不,是任兒,卻嫣然一笑,蒼白的臉上,仿佛鍍上一層霞光:
“夫主,妾並非有意如此。妾也多麼希望,出身良家子,長成之後,侍奉夫主。等到生下元仲,便與夫主、元仲一起,和和美美,朝夕相守……”
元仲,嗬,元仲。
怪不得自己屢次覺得仙使頗為眼熟,想元仲年歲尚稚,除了一雙眼睛頗似其父,臉形神情,卻當真有幾分任兒的影子。
或許也正是如此,自己對待任兒,才未象對待梁姬那樣,不由分說,徑下殺手罷?
“可是夫主的後宅,生存下去,殊是不易。若是有家族相恃,又或得到夫主的另眼相待,也許境況會好一些罷。然而我不過是一個平凡女子,單憑一腔深情,又如何令夫主另眼相待?”
任兒在背上輕聲細語,不難想象,平素她便是這樣對待曹丕。而在多年前的那個雪夜,也是這樣柔言相慰,陪伴病重中的小小曹丕,才有了後來的情意罷?
董真隻覺心中百味紛呈,一時也說不上是什麼感覺,隻是怔怔地聽著,全不顧自己與任兒,正飄浮於虛空之中。
“你與我一起長大,情份不同,我一直對你另眼相待,難道你竟不知?你且與阿宓回來,有話自然好好說。”
曹丕驀地打斷了她。目光沉沉,若仔細分辨,或還可看出其中的複雜情緒。
任兒卻搖了搖頭,笑道:“夫主對妾,自然是好的。可是那不夠,遠遠不夠。”
她笑意中微帶冷意:“若說另眼相待,便是郭氏,夫主對她也比對妾,要好得多啊。”
“住口!”
曹丕驀的臉色一寒,冷冷道:“我府中後眷,可不是讓你來信口雌黃!”
“妾怎麼敢呢?”任兒還在笑,目光也無片刻離開過曹丕臉上,似是癡情,似是眷戀,似是還有著許多的遺憾與不甘:
“但看夫主你此時的反應,難道妾還不知道,自己是否當真是得到另眼相待麼?夫主啊,是妾自己愚鈍,竟想著要去奪得那寶藏,來搶奪你的歡心。可是妾忘了,最初沒有寶藏,夫主你對甄氏……也是一樣另眼相待……”
有麼?
董真混沌地在心中想道。當初,他在洛水之畔,可是毫不猶豫地射了自己一箭……再就是後來無澗教的人忽然暴起謀剌,是他帶著自己突出重圍……
“妾一直在夫主身邊,件件事情,都看得清清楚楚。那日洛神廟中,妾本想隨手殺了她,卻被夫主你親自護在身邊,當時妾便想,夫主你對這女子,可真是不太一樣呢。後來妾處處留意,發現夫主你平時為了避諱,從來遠離財貨相屬的上方禦府,為了她,卻找著借口,頻頻前去織室,甚至還助著她成了院丞,後來……後來我便看著她一路飛騰,受盡寵愛,連魏公也為之所迷,最後竟一直做到了中宮少府……”
那一日洛神教行剌的無澗教徒中,竟然也有任兒!
自己與她的淵源還真深啊!
董真一時真的很無語。
任兒卻格格地笑起來,笑聲清脆如銀鈴,一串串落入足下的山澗裏去:
“中宮少府啊,夫主,妾在你身邊殷勤侍奉這許多年,為了你不惜暗中背叛師門,更從未將真正致害的情報傳回教中,為你打理室務,生育元仲,十餘年辛勞勤苦,至今尚無品級,仍然隻是一個任兒!”
“她……”
曹丕剛剛開口,便被任兒打斷:
“再後來銅雀台中,你怕她遇險,甚至讓伍正強親自出馬相衛,她去了宮中,你又對她處處維護;不錯,是我私下送信,與伏後相謀,將馬超送入宮中。我就是要讓宮中發生劇變,隻有如此,伏後被時勢所逼,才不得不殺了她來滅口!”
宮中劇變,逼得自己不得不棄宮而逃。雖然說有曹操的謀算,但沒想到這陰謀背後居然也有她的影子!
董真忽覺背上沉重無比,幾乎懷疑背著的是一座沉甸甸的大山。
“她在洛陽時,我派人鬧事,她路過襄城時,又幾乎落入我與襄城縣主合謀的陷井之中,她去益州路上,我數次令人剌殺……可是真不愧是被謫的神女,處處遇貴人相助,我竟奈何不得!隻到益州牧府之中,她一時疏忽,落入我與劉璋的算計之中,我好不容易才弄她到了無澗,卻還是被她逃出,好好的棋路,仍是走出了殘局!”
雖還在燦爛地笑著,笑意中卻多少帶上了蒼涼之意:
“如今你還是來了。魏公世子,你不顧安危,深入益州,潛行至此,也隻是為了救她!可是這一次,你真的能救走她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