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真聽到最後幾句,隻覺心頭大震:“她果真是知道我身份的!”但見這仙使話中,卻頗有鄙夷之意,不禁心頭升起怒意,反而笑道:“董某以男子之身,遊走這世間,借勢而不貪戀權勢,借力也曾還過人情。否則又何必落入今日境地?可見網羅裙下這等事體,想來還是貴教擅長些,董某卻不敢掠美啊。”
這仙使既然知道她身份,想來對她原是甄氏也是知道的。
她既未揭開,仍以董君稱之,董真也就不說破。
但昔為少府,且被曹丕等人求親,都能摒棄不顧,而流落江湖。自然稱得上是借勢而不貪戀權勢。至於與曹丕、陸焉等人的來往,的確也算得上還過人情。
比如她寫給曹丕的那封信,不但令曹丕取信於陸焉,且終於令曹丕下定決心。比如曹丕以她為由頭,屯兵閬中,威脅劉璋,並以此贏得一些緩衝的時間,以便公然相助陸焉得漢中。她都以自己被卷入其中、甚至聲名遠揚的代價,酬還了他們。
其實她若想保護自己,投奔陽平觀,或是幹脆跑到閬中去,就是最好的法子。但她沒有,反而是冒險投靠了劉璋,這恰好說明,她寧可是以男子身份的董真出現,也不願以女子的甄氏去求人庇護。甚至是,隻要她嫁與劉備為妾,劉備看重她在織業中的能耐,也能保全自己。
洞中頓時一寂。
昏暗之中,董真隻覺對方兩道冷冰冰的目光,剌在了自己臉上。
顯然那仙使已經惱怒。
劉璋說過,仙使並不經常呆在巴蜀,所作所為也與無澗教其他人不同。這說明她也以無澗教以色媚人,謀取財勢的有些手段感到羞恥。甚至從她的談吐中,隱約覺得是有著世族女子風範的,可見平時用來掩護她仙使秘密的那個公開身份,地位可能不低。
此時自己如此諷剌,是否已經開始激怒了她?
董真的話語卻沒有停下:“向劉備告知我真實身份之人,可也是仙使?”
“你又猜到了。”那仙使的聲音雖仍溫柔,卻失去了溫度,冷冰冰的:
“劉備一事上,我可露出了什麼馬腳?”
“你用藥的手段太拙劣。”董真索性再剌激她一些:“上次交給劉備下的迷藥,和這次你讓我吸入的藥粉,其實也沒什麼大的變化。此乃其一。”
“你……”
“前幾日剌殺我的綠衣剌客,也是你派來的罷?”
“那又如何?”
“嘖嘖,真的又是你啊。仙使啊,我若是借勢而為,還情有可原,因我本來孤身一人,並無什麼根基。你有整個無澗教在手,何等實力,一路上對我為何不敢正麵對壘,卻總是用些陰謀詭計,先是利用襄城,後又利用劉備,現在還是利用劉璋,甚至還派人偷偷摸摸前來行剌,梁姬槿妍等人我就不說了,手段雖陰損而過於拙劣,是以無一處得逞。且這些手段拙劣得太過相似,是以我隻要稍想一想,便知道皆是由你一人所為了。”
“你……”
“我董真行事,向來大大方方。殺人便殺人,放火便放火。倒是仙使你,一幅羅裙用來網人都網成習慣了,才會也這樣看我罷?正所謂,胸中有佛,看人皆佛。仙使看我是以色事人,想必此正乃仙使一大長技呢。”
繞了一大圈,諷剌的點,又回到了最初的那句話上。
她董真混跡江湖,什麼都可以被用來說。便是罵她醜似無鹽,也可一笑了之。唯獨硬氣二字,絕不容玷汙半分。
當年在另一個時空,她有一次進入國際時尚界的機會,就是因為對方的藝術總監口味獨特,看中了粉黛不施的她,言語中有所暗示,不外乎是色權交易,她便拂袖而去。
說起來,她從前勤工儉學在街邊擺地攤時,也對前來鬧事調戲的地痞們陪過笑,甚至請過吃飯,一起灌過啤酒,稱兄道妹的,也不算太白蓮花。但那是為了生存,為了生存她可以委曲自己,退一步,和光同塵,隻要不越過底線就好。
然而時尚設計不一樣,不是為了生存,是她的事業,她的理想。
時尚設計,雖是她摯愛的事業;金錢地位,雖是她追逐的愛物;但正因為愛,所以反而希望是純粹的。以純粹的努力,達到純粹的目的,這樣的過程,才算得上是美好。
她就是這麼一個複雜的人。有時世俗透頂,有時高尚過份。
這次穿越時空的實驗,不就是也想要純粹一把,不為回去是否成名,也不為在這個時空是否得利,隻是為了通過自己純粹的努力,卻得到流風回雪錦!
她又怎麼可能讓一個無澗教的妖人,一個鬼鬼崇崇,連真麵目都不能露出來的所謂仙使,往她頭上潑一盆“網羅裙下之臣為已所用”的髒水?
更不巧的是,她察覺到,那位仙使,似乎也是與自己有些相似的人。
既然要激怒仙使,便索性激怒到底!
鏗!
冷風掠過,紮入董真足前石中,頓時火星四濺!
昏暗光線下,可以看清那是一柄熟悉的短劍,此時半截劍身已紮入了洞窟的石地之中。
“甄織成,你再胡言亂語,真當我不敢殺你麼?”
甄織成三字出口,董真再一次確定,這位仙使,必然是昔日鄴城的熟人。
還真是何晏的姬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