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真的內傷是上了大舟之後,忽然變重的,初時還能依靠李不歸的口訣調息,略略多些精神,到後來便漸漸昏睡,開始還會隔幾個時辰醒來一次,最後便是一睡不醒。
崔妙慧已經習慣了在董真的身後,按照她的安排去做事,也很滿意自己如今的“崔夫人”身份,這樣新鮮剌激又安全穩妥的人生,是她從前暗暗憧憬卻從未想過可以擁有的。她跟著董真,經曆過無數次的陰謀詭計,看過那麼多的山河秀色,分明是並無什麼高貴的頭銜和身份,卻能每到一處,都令那些權貴們無法要挾,始終都保持了為人的尊嚴。
如果董真再也醒不來……
她心頭一凜,不禁打了個寒戰。
她不敢想象,沒有董真的日子會怎麼樣。龍居他們是男子,或歸本家,或投新主,而她們這些女子,失去了董真的庇佑,隻怕很快就會淪為權貴的玩物。
“我想,主君當眾擊敗吳蘭,為的是可以帶著我們全身而退,而又不會損壞聲名。可是主君自己的武功並不高深,為了擊敗吳蘭,也不是買通伊藉,憑借區區一柄環首刀就能做到。會有什麼後果,或許也早在她的預料之中。”
素月是從織室之中,就跟隨董真,見過董真是怎樣衝破重重黑暗走到今天,對其有一種篤定入骨的信賴和崇敬:
“夫人,主君一定會醒過來的。若是益州牧府果真提前來下召令,我們再想法拖延便是。倒是要交待龍隊他們,恐怕主君來成都之後,會引發多方猜忌嫉恨,尤其是劉備不得不防。”
她們太了解劉備的行事作風,董真曾救過他的性命,又為他效力頗多,尚且被他如此無情狠辣地對待。如今公然決裂,豈能輕易放過?
“我早就安排他們加強戒備。不過我現在想來,主君或許早就想到了這個問題,所以才將那個寶藏的消息傳揚出去。”
崔妙慧的嘴角終於露出一絲笑意:
“素月,你想想,如果我們躲躲藏藏,劉備就是將我們全部誅殺也無人得知。但我們一到成都就公開了身份,又說出身懷寶藏,恐怕這宅子四周,早就有了劉璋的人在暗中戒備,尋常剌客決難入內。再說,如果人都死掉了,寶藏可找誰去要呢?”
崔妙慧畢竟出於鍾鳴鼎食之族,對於這些上位者的心事十分了解。
她神色忽然一黯:“不知究竟發生了什麼,主君總是對那一位敬而遠之。據我所知,他們曾經相當親厚,怎的就到了今天的地步。”
素月自然是知道她說的是哪一位,沉吟片刻,道:“也許隻是因為緣份。”
“緣份?”
“主君有一次晚上在看書,我添燭時曾問主君,看什麼如此著迷。主君答道,在看‘齊大非偶’。”
“齊大非偶?”
崔妙慧自然是知道這個故事,忽國太子被齊侯看中,願將公主許嫁。太子卻拒絕了,旁人十分惋惜,認為齊國為中原霸主,忽國卻隻是小國,若是太子娶了齊女,便多了一個強援。太子卻說,齊國大強大了,不是我合適的佳偶。這齊大非偶四字,便是來自此典。
“主君說,這世間萬事,皆要廛究緣份。其實所謂緣份,無非是時機、家世、能力的組合變化而已。那個人這三樣皆太為出色,主君卻唯有能力而已,故此隻能遠離。”
“那陸天師呢?”
崔妙慧隻覺心頭紛亂,或許連她自己也沒發覺,自己原來是如此脆弱,幾乎已無力支撐如今的局麵。
“陸天師,與魏公世子,難道不是一樣,天生便占具先機、家世、能力之人麼?”素月反問道:“這樣人中之龍,即算想與之比翼齊飛,也唯有鳳凰而已。主君說,如果自己始終是隻麻雀,隻能遠遠望著飛龍在天,卻永遠無法跟上。即使強行想追上飛龍,也抵擋不住颶風的襲擊。”
“原來如此。”
崔妙慧眼神一動,投向床榻之上,那臉色蒼白、合目沉睡的女郎。
一種悲愴之意,不由得湧上了心間。
自己不也一樣麼?
雖是崔氏嫡女,父母卻早已不在,族中叔伯,又有誰真心可為她的憑恃?故此在宮中稍有些風吹草動,她便被家族毫不猶豫地舍成了棄子。
從前她隻是怪自己命不好,怪族人太過無情。如今素月一番話語,卻如醍醐貫頂!
這一切隻因她自己沒有實力,如同水中浮萍一般,是無根之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