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備心中微微詫異。
他的確是與董真約定,做出假裝撤軍的樣子,實則將大軍駐紮在城外十餘裏處的山穀之中。
在他,是需要一個借口。一個正大光明留在葭萌的借口。
在她,是需要這個機會,一個引出所有毒蛇,也趁機樹立自己勢力的機會。
董真撥轉馬頭,當前而行,竟是一副代表葭萌父老前來相迎的模樣兒,恭順而又“興奮”。
劉備知她素有妙計,一定會有安排,遂率大軍跟在身後。
果然離葭萌不遠,便見城關之下,密密麻麻聚了不少人,足有數百之眾,皆翹首以盼。一見大軍過來,都發出歡呼之聲,從道路兩旁湧來。
有的捧著食盒,有的奉上果品,有的拿有香束,並清水、美酒之類,竟是一副標準之極的“簞食壺漿以迎王師”的作派,並幾個葭萌城中的大族家長、耆老等人,“感激涕零”地迎上前來。
當中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率先跪下,高聲呼道:“乞使君佑我葭萌,護我百姓!”
眾人一齊跪下,頓時黑壓壓的一片,也高呼道:“佑我葭萌,護我百姓!”
劉備大為驚訝,他自問在葭萌雖有一些賢名,但這些本地的豪強大族對他雖然恭順,卻也不似今天姿態如此謙卑。
他連忙躍下馬來,伸手扶了為首老者起來,連聲道:“請起,請起,備何德以當之!”
卻見董真早退在一邊,站在一個輕易不為人所見的角落裏,悠然望向這邊,似乎這種情形與她無關也似,隻是嘴角邊露出一絲若有若無的冷然笑意。
張飛本是一直手按長刀,守在劉備身側,惕然四顧的,此時忽然訝然輕呼一聲,道:“使君,你看!”
劉備此時已聽到自己軍中,發出一陣陣低聲驚呼。他定晴往張飛所指之處看去,不覺也是一驚:
原來那城牆之下,依著牆麵,竟然築起了一座不大不小的京觀。那些人頭血肉模糊,髻發扭曲,麵容猙獰,且有的還有炙燎之傷,看上去更是可怕。
便是劉備見慣了征戰的血腥,此時仍不由得嚇了一跳。
葭萌雖是漢中有名的雄關,但這些年來並未經曆過什麼大的戰事,這京觀雖然不大,卻也是多年來百姓首次見聞,難怪如此駭人。
忽聽有人在人群之中振臂高呼道:“咱們葭萌原也是托庇益州,可劉使君來後,才令得境內當真安寧和靖,如今使君方走,便有山匪聞訊來犯!咱們哪裏離得了劉使君?”
又有人高聲應道:“正是!若不是劉使君不放心咱們,還留了數百將卒守護城關,昨晚這些山匪就會破城而入,荼毒百姓!”
眾百姓紛紛道:“多虧了劉使君,不然這些山匪豈不禍害了咱們?”“說起來若不是劉使君鎮守在此,隻怕咱們早就遭了匪害!”“劉使君若當真走了,還有誰來護著葭萌?”
便有數十人當前跪下地來,央告道:“乞劉使君勿要離開葭萌!”
這些人一跪,頓時剛站起來不久的其他人又紛紛跪倒,央求聲、哭泣聲亂哄哄嚷成一片。
劉備見那最初煸動眾人情緒、發言的數人聲音激昂,且在人群之中仍聽得清清楚楚,顯然內力充沛,絕非真正的“尋常百姓”,想來必是董真的安排了。
想到董真利用此機,不但除了那些天師道的逆孽,且占了牛頭山,還為自己營造了這樣的聲勢,甚至將她斬殺山匪的功勞都安在了自己頭上,其思維之靈捷,行事之縝密,足見一斑。
她不過是一個女子,怎的屢屢行事,如此出人意料之外?
但聽又有一人問道:“使君既然離開,如何又揮師返回?”卻是那耆老中的一個。
劉備心中一動,但聽張飛嗡聲嗡氣道:“我家主公要揮師回救東吳,卻因在葭萌盤桓良久,糧草、軍械補給皆是不足,不得不向益州牧求救。眼下益州牧的特使將至葭萌,我家主公得到益州牧的召令,遂又返回葭萌相候。”
話音未落,但聽有人叫道:“看啊,那車駕可不就是益州牧的特使?”
眾人一齊轉頭看去,但見不遠處有一輛青蓋軺車,並數十名鮮衣怒馬的護衛,自城外金牛大道西麵,往這邊遴遴駛來。
這葭萌城中,過去也曾有幾次益州來人,所派使者的車駕派頭,與眼前景象一般無二。而劉備率著眾將領已是疾步迎上,拜倒在地,口稱:
“代大司馬、司隸校尉劉備,恭迎益州使者。”
車簾一掀,卻是馬超走下車來。
隻是此時他一身青袍,銅印黃綬,正是尋常傳令之使爵秩二百石以上的標準裝扮。加上馬超儀表非凡,立於車前,隻是目光四下一掃,眾百姓便屏息靜聲,這等派頭,更顯出了所謂的益州牧府威儀。
當下索性拿出倨傲神情,隻向劉備點了點頭,展開手中帛卷,朗聲道:“驚聞荊州之變,曹賊來犯,玄德當速歸之,以助東吳。葭萌境內軍政要務,仍移歸葭萌令、吏等人。”
劉備似是不敢相信,抬起頭來,謙聲問道:“敢問使者,備如今糧草匱乏,馬匹、器械皆有不足,早前已送書求懇於益州牧,不知為何,竟無回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