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上春宴之中,在發現歧山侯藏於馬超身側的一刻起,聰明如辛苑,當然已經明白:對於她的遭遇,他並非一無所知。
可是麵對她滿含怒氣的剌殺,他依然是保護了歧山侯。那一柄複仇之劍,被他的真氣激發飛開的時候,辛苑曾經的小小期盼和僥幸,是否也隨之飛得無影無蹤了呢?留下來的,隻是不堪的現實,和慘烈的傷痛。
這才是對辛苑最深的剌痛和打擊吧,但是她竟然沒有因此崩潰。
“你可有愛過什麼人?”
崔妙慧忽然問道,帶著絲揶揄:“曹子桓不算,你若是愛他,就不會離開了。那麼,你的真愛是陸侍中?又或是楊阿若日久生情?這一次你做下這樣的大事,他們都助你頗多呢!”
“是幫我,也是幫自己。”
織成輕嗤一聲,現在她越來越喜歡用這個從鼻孔裏發聲的氣息,來表達嘲諷和自嘲:
“我常常在想,這天底下是否人人之間,皆是利用?便是男女之間也不例外?”
“至少你在利用我,壓榨我所有的剩餘價值。”崔妙慧毫不客氣地用上了從織成那裏聽來的新鮮詞彙:
“不過我也在利用你啊,若你不能成就大事業,我又如何以個人之力與家族抗衡,出我一口惡氣?不過,”
她在夜色中不易察覺地露出一絲笑意:
“現在的這種生活,很剌激又很有趣,我喜歡。這也是你值得我利用的第二種價值所在。”
織成不禁失笑。
但崔妙慧的話語,卻有些沉下去:
“不過,縱然我昔日在崔家看遍傾軋,見慣爭鬥,也知夫妻之間看似親密堅韌,實則也脆弱如紙;但不知是否出來走的路多了,見過的世麵廣了,看過這萬裏山河之後,竟然也期望能遇到個胸懷如山河廣闊的男子,與我從無猜忌,永不利用。”
從無猜忌,永不利用。
這八個字說來容易,但做到太不容易。
便是庶民之間,看似夫妻相得,其實也不過是因為相依相偎方能存活下去。何況她們這些世族高門?夫妻是用來聯姻的工具,彼此考校的不是真心而是實力。
如果要說得更殘忍一些:利用也是一種幸福,說明你還有讓人在意的東西。若是利用都沒有了,隻怕連渣都不剩。
不知是否同時想到了這一點,崔妙慧與織成都沉默下來。
周圍的天色俱是暗黑,唯有中間一片透出青白,如烏雲下的湖麵,風吹開雲層,如湖麵泛起漣漪。一顆星子在遙遠的天邊,發出最明亮燦爛的光芒。
那是啟明星,新一天的清晨,很快就會到來了。
晨曦初露,是個難得的晴天,鳥雀停在蕭瑟的枝頭,鳴聲清脆,帶來早春蓬勃的生機。
一輛半新不舊的馬車,從遠處奔馳而來,一直行到了城東南角的縣衙後堂之前。那裏現在幾乎與縣衙已經脫離了幹係,並且從今天清晨起,由府中仆役掛起了一方新的黑漆匾額,上麵的“劉府”二字,十分嶄新,也分外醒目。
馬車本身不出色,但馬車旁邊卻有十餘騎相隨,馬匹膘駿,騎士身形筆直,隱約可以看見那統一的黑衣葛袍下精壯的肌腱和有力的四肢,這樣的身形,隻有長期習武的男子才能擁有。他們的存在,令得這馬車頓時有了幾分不凡氣勢。
隻因能得這許多武功精良的護衛相從,便是路人都瞧得出,這車中主人也並非葭萌城中的尋常之人。
仿佛早有人觀察著府外情形一般,那馬車方才停在府門前,府門轟然大開,一個中年男子從府中快步而出,身後跟著數名衣著各異之人,顯然有文士亦有護衛,更顯隆重。
此時他滿麵含笑,向著馬車迎了上去,口中叫道:
“董君,何來之遲矣!玄德等候得都要心焦了!”
這中年男子模樣溫厚,話語真摯,正是如今葭萌城實際的主人——劉備劉玄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