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時她不得不承認,到底還是橡樹比較美。
劉備都已親自走下席來迎接,在座“諸君”不管是不是真的待見這個董真,也不得不站起身來相迎,此時劉備一一介紹,恰好織成也就聽得明明白白。
這席上劉備為主,馬超是大賓,“董真”也算貴賓一個,還有幾家大織坊的代表,其餘人看來皆是陪客。不過先前那個極是讚許董真的大族家主名叫陳騫,看樣子在葭萌也算是數一數二的豪強了。
其餘的人看上去都無足輕重,至少在這個宴會上是排到了第二三四流,隻有陪客之份。
總之看上去,這江上春宴應該換幾個字,叫作“紡織行業交流博覽會”才對。
織成想:看不出這劉備,倒還有商業頭腦,弄出這麼個博覽會來。
所以隻是行禮而已,卻沒什麼大的介紹。
崔妙慧衣衫飄然,舉止落落大方,恰好坐在劉備下首,馬超對麵,這個位置又惹得有些人一陣側目。先前因崔氏容顏所帶來的震懾不免慢慢褪去,倒是妒恨占了上風,頓時有人忍不住跳出來打頭陣道:
“劉君說今日之宴,非但為了賞春之夜,主要是因了籌集大軍糧草。也不知董君獻了多少金錢,才能坐在此間?”
這話問得十分惡毒,卻是坐在左方下首的一個中年人,相貌瘦削,雙目狹長,此時射出光來,宛若蛇蟲旁伺,令人心中頗不舒服。
崔妙慧微微一笑,道:“聽說劉君仁德,擅能容人,無論有才或是有財,皆可納之。據聞君乃蜀中名坊,益珍錦繡,董某在洛陽都有所聽聞。相比而下,我董氏織坊方才起步,也唯有幾分才德,卻哪裏及得上君之財力呢。”
她這幾句話一堵回去,那中年人不禁一滯,卻憋回一肚子氣,偏生無法反駁。
她先讚揚劉備寬厚,又順便捧了捧對方織坊,自己謙虛了幾句,才明明是在暗諷對方唯有財力而已,才德卻有所不如。
織成不禁好笑,忖道:“妙慧可是出身名門,這種如何罵得恰到好處又不落人口實的嘴皮子功夫,是世家貴女們必備的技能,你能比得過她?”
那中年人冷笑一聲,道:“我益珍織坊數百年基業,無論財力才德,皆有口皆碑,卻不是靠口舌之利!”
崔妙慧悠然道:“益珍織坊延綿數代,自光武至今,固然是源遠流長。不過當年秦失其鹿,天下共逐之,方有我高祖興漢,這萬裏江山,尚且輪流易主,何況織行一業?”
這話卻說得直戳人心,偏偏更難反駁。
她都將漢高祖得天下的典故搬了出來,誰還敢說當初高祖做得錯了?你益珍織坊再厲害,還想一手遮天,不準人家冒出來不成?
那中年人隻覺自己胸口都快被憋得炸開,他素來陰狠刻薄,隻有挖苦人家的份,哪象今日連連受挫?遂強自提起神來,擠出一句話來,冷笑道:
“爾有何能,竟以高祖喻之?”
此時侍女們已在四麵張起了帷幕,為的是擋住夜來涼風。隻在正前方以紗簾垂落,恰好能令半空星光落入視眼,與幕中燭光交相輝映。又有侍女在各席之間安置好銅質火爐,暖煦撲人,更增春意。
“董某的雲落眼下不過是個小小織坊,豈敢以高祖相喻?不過先賢大德的豐功偉業,足以令我等後人,油然而生敬仰之意,並努力效從之而已。”
崔妙慧意態悠閑,瀟灑自如,仿若整個人煥發出淡淡光華,更顯出了那中年人的狹隘與不堪:
“倒是貴坊,創立數百年來,珍品倍出,昔日益州之內,有三分之一的錦匹是出自貴坊。甚至是內廷上用,亦不遠千裏前來征奉。”
溫度漸升,崔妙慧雙臂伸出,任由侍婢為其除下外著裘衣,舉止優雅,端麗無雙:
“然聽聞去歲以來,貴坊蠶絲不足,產量大減,且染料亦出了問題,‘益黃’中出現了雜色。損失慘重,不複益州珍品之譽!董某勉強講了這半天,其實不過是謙虛罷了,難道黃管事還以為我是真的怕了你們益珍?不好好想想如何振興家業,卻計較此刻小小席位高低,想一想益珍敗落在爾等手中,也真是合情合理!”
她一直雍容和熙,讓人讚歎全不似出自一向以尚武聞名的隴西世家。誰知轉眼間便如此刻薄,話語之毒,連那位黃管事隻怕也要退讓三分。
嗆!嗆!
黃管事勃然變色,從席中跳起身來,他身邊兩名護衛早已拔劍相向,寒氣出鞘,驀地指向了崔妙慧!
劉備為顯寬厚,其實也是他自己根本不怕剌客——不但沒有要求大家解劍入宴,甚至還允許每人帶了兩名隨從。
原本各人入席時,也隻認為帶上隨從是為了彰顯身份,誰也沒想過會真的動刀動劍。益珍織坊,確如崔妙慧所言,是益州境內一流的織坊之一。家主姓黃,這位管事也姓黃,可見必是族中之人,所帶的護衛武功不差,且過去也是驕橫慣的,在這小小葭萌,麵對的又是一個小小的洛陽織坊主人,更是不放在心上,一言不合,便拔劍相向,想著眼前這小子雖然嘴巴刻薄,卻長得頗為俊美端麗,想來下一刻便會嚇得屁滾尿流,正好一泄方才之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