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聽在耳中,卻不知是個什麼心理,隻覺啼笑皆非。
這天水碧錦,天下哪還有第二個姓董的弄出來?可不正是她?董真?
那問話之人,卻是縣中一個官吏,聞言不禁嗤了一聲,道:“我蜀地錦匹,天下無雙,上品者寸帛寸金,錦字由此而來。魏錦不過騙騙那些暴發戶罷了,哪能與蜀地相比?”
眼下雖然天下未曾三分,但是所謂的朝廷已經是曹操的囊中物,這一點在曹操受封為魏王之後已經非常明顯了。所以對於朝廷織造司所出的錦匹,甚至是整個中原地區各織坊的出產,俱被稱為魏錦。
暴發戶這三個字,卻也是從魏地流傳出來的,眾人覺得用來形容那些粗陋而富庶之人實在太適合不過,卻無一人想到發明這三個字的人,正在這艘畫舫之上。
先前那大族家主姓陳,一向也是個較真的,便反駁道:“這天水碧錦,並不象從前的魏錦,隻有富戶購買,據說連東吳陸伯言,亦大為讚歎呢。眼下聽說東吳已與洛陽董氏的雲落坊約定,每年購買一批錦匹,足見其質量上乘,絕不遜於蜀錦。”
蜀人可以鄙視魏錦,認為其成立時間不過十餘年,技藝太過粗淺,隻堪為庶民或暴發戶所用,不配進入世族門檻。但是東吳卻不一樣,吳地綾綢,正如蜀地錦繡一樣,也是冠絕天下的珍品。陸伯言就是後世的陸遜,此時他還叫陸議,雖然官職尚未十分顯達,目前隻是海昌的一個屯田都尉,但是誰都知道他是吳侯孫權最為信任的幕僚之一,且孫氏有意與其聯姻,可見對他的重視程度。加上陸氏雙是江東赫赫有名的大族,他正是這一代的家主,文武兼備,性情溫良,諸般因素加在一起,眼下聲望極隆,正是青年一代中最為炙手可熱的人物。
陸議親自讚歎此錦,誰也不會認為他沒有見識,所以即使是最堅決蔑視魏錦之人,也不由得猶豫起來。
織成想起那個儒雅溫文的身影,不免摸了摸腰間:那塊玉佩還在她身邊,她暫時也沒有什麼需要麻煩陸議的,所以並沒有去麻煩他。但是想不到他卻在東吳為她的新錦宣揚名聲,更沒想到他在這短短時間,便在東吳聲名鵲起。
果然陸議的話一被抬出來,席間頓時啞然失聲。
而劉備已站起身來,春風滿麵地往著入口迎去,口稱:“董君到此,幸甚,幸甚!”
這第二層樓台之上,鋪有厚厚的氍毹,上麵再鋪以草席,在這初春的江上便不那麼寒冷。但是這樣厚的氈子走起來也悄然無聲,眾人隻覺眼前一亮,但見劉備對麵已立有一人,其皎皎光輝,恍若明月驀現春江。
那是一個雙十年華的少年郎君,身著紫底雙鸞對舞團紋錦袍,外披玄裘,頭戴玉冠,冠當中鑲有一顆指頭大小的明珠,潤采生輝。
眼下貴族們興穿紫衣,不過都是淡紫之色,取其雲淡風輕的雅致,他這錦袍卻是濃鬱的深紫,若單是這紫色,穿了一定頗為豔俗,他這袍上,卻偏以玄青絲線繡織鸞鳳,翩翩對舞,尾羽飄逸,那紫色便如九霄雲氣相襯,卻又被玄裘之色壓去了輕浮之氣,單留下那仙境般的靈秀浩翰。座中也有些人是頗具見識的,比如馬超自己當年在隴西就頗為豪奢,卻也沒有見過如此錦色。
何止是錦色,便是這少年郎君之美,也是生平少見。膚色如玉,雙目漆黑,額頭飽滿,鼻如懸膽,樣樣都正符合當下對於美貌的標準。且身形修長,峨然有如玉樹臨風。他那雙眸子隻往席間一掃,眾人隻覺微風颯然,心頭一凜,那樣煦而不溫、含威不發的氣質,簡直不是一位沒落世族的子弟所應具有的。想來王侯子弟,也不過如此。
但聽他道:“洛陽董真,見過諸君。”
他這一開口,便如琳琅齊鳴,每一個字節的吐辭之間,都鏗鏘有節,聽起來隻覺悅耳異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