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州遠踞西南,朝廷鞭長莫及。然有昔日陸令君之子焉,尚領朝廷侍中之職,並為天師道之師君,占據漢中之地。漢中者,益州之咽喉也。劉玄德若入主益州,豈容陸焉在側,或許以高官厚祿,若陰使吞並,不一而足也。若漢中亦入劉玄德之手,以他之能,當穩居益州,圖謀天下,其勢如鋒銳,無人可擋!魏公少時即奮發圖為,欲廓清宇內,衛漢室之社稷,蔽家族之榮光,豈能容劉玄德之異誌哉?若及早聯絡陸焉,互為膀臂,則劉玄德昔日入益州時,漢中必為其‘當門之禍’,徐徐牽製,則劉玄德無力北下中原。三國鼎立,由此而始矣!
吾雖為女子,然此言真偽,魏公當世之英雄,一見便知。
聞魏公有大誌,問君之誌幾時酬?誌亦無盡量,酬亦無盡時。世界進步靡有止期,吾之希望亦靡有止期。眾生苦惱不斷如亂絲,吾之悲憫亦不斷如亂絲。登高山複有高山,出瀛海更有瀛海。任龍騰虎躍以度此百年兮,所成就其能幾許!雖成少許,不敢自輕。不有少許兮,多許奚自生?但望前途之宏廓而寥遠兮,其孰能無感於餘情?籲嗟乎,男兒誌兮天下事,但有進兮不有止,言誌已酬便無誌也。”
三日之後,深夜,遠在千裏之外的鄴城,銅雀台中,曹操寢居仍然燈火通明。
一張薄如蟬翼的帛紙,展開在黑漆長幾之上。錦袍簪珠的九仙媛跪坐一旁,圓潤而光膩的小手,正巧妙地一一撥弄著旁邊雁形青銅燈盞上的十幾枚燈火,令得室中更加明亮起來。
黑漆長幾前坐有兩人,一人身披紺邊玄袍,髻發披散,顯然剛剛沐浴出來。隻是原應該輕鬆愜意的臉上,卻是雙眉緊蹙,目含精光,一番沉吟之態。
曹丕端端正正地坐在下方席間,冠袍嚴謹,燈光從旁邊照過來,越顯出了他英氣的眉眼,和那輪廊分明的下頜。他的相貌更似其生母卞夫人般俊美,但氣質卻頗似其父,那種睨視一切的果決和自信,平時都掩藏在他端肅的舉止之間;隻有當那如劍的眉梢往上一揚時,才充分地展現出來。
近年來,鄴城的權貴們越來越發現了這一點。
這位昔日謙和寡言的五官中郎將,自成為魏公世子之後,已經越來越多地體現出他這種曹氏梟雄獨有的氣質。
前不久曹操征戰孫權之時,由他坐鎮鄴城,代理丞相之責,其實就是執行的監國之政。他的表現很出色,令得曹操歸來之後,也大為讚揚。
但此時這位以剛健英決而著稱的魏公世子,此時卻驚得目瞪口呆,望著那幾上帛紙,顫聲道:
“這……這是她寫的?”
“洛陽董夫人派門客送到鄴城來,由平叔轉呈給我的。”曹操審視著自己這個向來穩重端嚴、此時卻顧不得失態的兒子:“怎麼,你竟不知?”
這六個字一出口,曹丕便離席伏倒,向曹操行禮道:“兒膽大妄為,昔日甄氏逃走,是兒一路護送。甄氏在洛陽時,亦是兒再三庇護。”
他隻陳述了這些事實,其他的一字不言。
他本來就沒有想隱瞞曹操,何況所謂君子行之陽謀,他所做的這些事情,完全可以拿到陽光下,放在天下人之前。畢竟甄氏織成隻到今天,都沒有什麼可以用來公布的罪行。甚至朝廷一向是以她死於鄴宮大火來作為官方說法,那麼即使是逃走又或是在洛陽逗留,都不曾違反國家律法。
唯一擔憂的,便是父親那些無法言明的對甄氏的忌諱。
曹丕當然猜到,是因為甄氏知道了什麼,引發了父親的猜忌才要製她於死地。但如今甄氏已遠遁益州,且臨行前還獻上了這樣一封書信,加上曹操如今的反應,一向深諳父親心理的曹丕便知,父親對於這個甄氏,也抱有一種複雜的心情。即算昔日對她心存殺機,恐怕也消彌在因這封信而引起的愧疚、震驚、讚賞和欽敬之中了!
原因無他,實在是甄氏這封信,寫得太好,也太出人意料了!
首先她坦承身份,直奔主題,告訴曹操說,她寫這封信,是要告訴他,自己現已在益州境內,通過自己一路的觀察和分析,發現益州即將有大的變故發生。
變故的原因是什麼呢?她隻用了幾句話就概括了,因為劉璋的基業得自於其父親劉焉,他們並不是益州本地人,益州的派係林立,勢力盤根錯節,尤其是西川士族與劉氏矛盾重重。劉璋無力處理,忙到焦頭爛額(咦,這個詞用得真好),所以才想請同為宗室皇族的劉備進入益州幫忙。
這件事情,其實曹操父子早就知道了。各地諸侯之中,皆有鄴城派去的奸細,當然鄴城也一定雲集了各地趕來的奸細。所以象這種並非頂級絕密的情報,很早就傳到了銅雀台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