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阿若目光一閃,道:“室中有客,你先退下。”
那侍婢素來知道襄城縣主交遊廣闊,這樣晚了,室中還留著的客人,必與她關係極為私密。襄城縣主性情暴烈又陰狠,此時已兩次叫她退下,必然是不願她入室。
想到此處,不由打個寒噤,連聲道:“是,是,婢子退下。”
再次遲疑一下,又道:“這女子……已在簷下,且一切完備,縣主勿憂……”
織成心中奇道:“什麼叫做一切完備,縣主勿憂?”
聽那侍婢腳步匆忙,很快就離去了。外麵卻鴉雀無聲,似乎那被帶來的女子並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楊阿若舞了舞短劍,意思是幹脆將外麵那被帶來的女子殺掉。織成卻搖了搖頭,不知怎的,心中忽然一動,一個念頭浮了上來。
她驀地回過身去,幾步奔到門口,猛地拉開了門扇!
夜色寒意,盡皆湧入室中。
楊阿若目光冷然,手指扣緊劍柄,蓄勢待發。心想隻要外麵那女子有何異動,便飛劍將其殺之。
誰知外麵那女子仍是靜靜而立,即使驀地見到襄城縣主室中出來這兩個完全陌生的“小奴”,也沒有尖叫,沒有驚呼,沒有發出任何聲響。
織成卻一把摟住了那女子,二話不說,將她拖入室中。楊阿若大為驚奇,搶步過去,砰地一聲,關好了門扇。
再回過頭來看時,才發現那女子已被織成放在軟榻之上。看似全身僵直,毫無動靜,然而雙目瑩然,竟還是睜著的,隻是此時緩緩閉上,從眼簾下滾出兩滴淚珠來,很快跌落羅衣之間,消湮不見了。
織成瞧她的樣子,似乎是被點了穴道,但摸她的真氣,分明又流暢如常。遂向楊阿若央道:“阿若,你來瞧瞧,她到底是怎麼回事?”
那女子聽到“阿若”兩字,本來閉著的雙眼頓時睜開,望向織成時,便多了些驚喜與慚愧之色。再目光一轉,又落在楊阿若的臉上,露出困惑之意。
楊阿若根本未曾近前,隻掃了一眼,懶懶道:“中毒。”
織成眼神一冷。
楊阿若補了兩句:“一種令人骨酥筋軟的毒藥,叫什麼十丈羅還是什麼的記不清了。開始就是骨筋變硬,喏,你看到這樣子就是了,直挺挺的,倒象是中了穴道。若是不知情的人一心催動真氣來解穴,倒讓那毒發作更快。再過幾天,雖然不硬了,倒是變得軟了,軟得就象是湯餅。那就沒救啦。”
那女子一直靜靜地聆聽,中這種毒隻是全身骨骼僵直,不影響肌肉,所以她露出驚駭的表情並不難,但不知為何,她隻是靜靜的,臉色木然。
隻是隨著織成二人說話,她眼角的淚珠一直沒斷,撲簌簌地掉下來,頸下的羅衣之上,那片濕痕越來越大。
“那現在還有救是不是?”織成眼睛一亮,選擇性地忽視他後麵半段話,顯得還挺高興:“隻要找著解藥就可以救回來……”
“就算有解藥,服下後還是會有一個多月不能動彈。”楊阿若淡淡道:“她這個樣子,這種處境,又在襄城,如何能行?”
他閱曆極豐,一看便知道這女子是受了襄城縣主所害,那十丈羅的藥極是名貴,尋常人家也用不起,隻有權貴才用來害人而不露痕跡。縱然救了回來,這女子留在襄城,一樣難逃毒手。
“誰說我要把她留在襄城了?”織成脫口道:“我要帶著她離開這裏!和我們一起去益州!”
這次輪到楊阿若大吃一驚。
他雖是遊俠,也常行俠仗義,但不過是鋤強扶弱、劫富濟貧罷了。眼前這女子雖然形容憔悴,但肌膚紋理、神情姿態一看便是世家女郎。定是因什麼事惡了襄城縣主,才被害成這個樣子。這樣貴族女子之間的不見烽煙的廝殺,他一直就十分厭惡。更何況是十丈羅……
他的眼角不易察覺地抽搐了一下。
“那不行。”他沉下臉來:“你自身難保,還要帶上這麼個拖累?”
這些時日朝夕相處,兩人有一種同謀的默契和親近。昔日那個氣息森寒的遊俠首領似乎在慢慢變成一個話不多但是很厲害、而且還比較順從她的普通男人——“楊姬”。
但他眉梢隻這麼往下一垂,那種肅殺之氣又散發出來,連榻上女子都似乎吃了一驚,眼淚都被凝在了眼角。
“你知不知道她是誰?”織成一指榻上那女子,眉梢上揚,也迸發出藏匿了許久的英氣。
“手腕修長,比尋常女子多上三寸,腰肢細軟,比尋常女子更瘦三寸。”楊阿若忽然張口,說的都是風馬牛不相及的話,聽起來象是街巷輕薄兒郎,指指點點,但是他的話語卻很沉著,帶著些譏誚:
“若不是手腕修長,如何能‘柔潤舒緩,’?若不是腰肢細軟,又談什麼‘骨氣深蘊’?她便是越女劍的傳人,上次在洛陽已是丟人不輕,如今在襄城也落到這樣地步,也不過是辱沒了師門名號罷了,又有什麼值得你如此大費氣力搭救?”
“柔潤舒緩、骨氣深蘊”,正是當初凝暉殿中,乙大娘暴起行剌之時,曹操對越女劍法的讚揚之詞!
從辛苑被帶到門口時,織成一眼便認出她來,雖然在她的麵孔,不複過去的模樣,顯然也是經過了精心的易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