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楊阿若及眾遊俠兒本來就知道,這一次前來酒泉,是孤軍深入,沒有任何後援,黃昂勢大,並無克敵製勝之把握。
但是遊俠兒向來輕生重義,好友太守被殺,故鄉陷入兵災之中,楊阿若又怎麼肯就讓黃昂如此順利地坐穩隴西?
所謂知其不能為而為之,也是無奈之下的大丈夫之舉。
楊阿若聽見敵卒呼聲,嘴角露出一縷輕蔑的笑意,倒是他的一個親信江宗貴咧嘴笑道:“萬金?千戶?你們叫得雖歡,倒是有命來拿?有福可受?”
江宗貴身形高大魁梧,身上衣甲碎裂成了幾塊,背上還留下一道長約尺許的傷口,血肉模糊,甚至有嫩肉翻出來,隱約露出了白森森的骨頭,他也滿不在乎,隻是撕了塊衣襟草草一裹,很快被鮮血浸透,看上去卻更為可怖,宛若煞神一般。
另一人卻是先前在洛陽負責募兵的遊鋒,聞言哈哈一笑,嘲道:“你這是嫉妒阿若值錢不是?若是你江宗貴,隻怕一銖錢都賣不到!人家黃賊哪裏將你放在眼裏!”
江宗貴佯怒道:“我不值錢,你就值錢了?你問問黃賊,可願出一銖錢買你麼?”
他們既為遊俠兒,長年刀頭舐血,渾不以生死為意。雖然經曆過這樣惡戰,也並不抱生還之望,卻絲毫沒有懼意,談笑風生,一如平時。
楊阿若笑道:“你二人不管是誰殺了黃賊,必然會有身份。屆時我便張榜告示郡中,說你們價值一銖,可否?”
眾人一起大笑,倒驚得那圍上前的敵卒一愣,驚弓之鳥般地停下來,唯恐對方正待痛下殺招。
眾人看在眼裏,更是鄙夷之極。
江宗貴也啐出一口唾沫,罵道:“膽小如鼠,也敢學人打仗!”
楊阿若卻是眼神一凝:他已看清在這排先鋒——不如說是送死的敵卒身後,已有兵卒奔跑而來,那灰藍衣袍,在黃昂兵馬中難得統一醒目,卻分明彰示出一種殺氣和血腥。
那是弓弩兵!
楊阿若等人在最初攻城之時,已搶到一批盾牌,然黃昂當弓弩不要錢地如雨齊發,數次衝鋒小丘後,雖然楊阿若等人擊退了敵卒,但那些盾牌也破損得不成模樣。誰知此時黃昂不計血本,竟再次派了弓弩兵前來!
弓弩不比刀劍,其暴風驟雨般的攻勢一起,很難抵擋。先前遊俠兒們是憑著高強的武功撐到了現在,但楊阿若心中清楚,無論體力還是內力,都已是強弩之末,隻須弓弩再發一兩輪,必然死傷慘重。
他再次看了看天空。
天空陰沉沉的,烏雲仿佛要壓下頭頂來。
那不是記憶中酒泉那清朗如洗的碧空,或許下一次再看到時,是在另一世了罷。
縱然不畏死亡,但楊阿若此時身陷絕境之時,還是湧起一種對故土的深深眷戀。
酒泉是多麼美好的地方!自己少時曾在深入沙漠,騎行百裏,斬敵人頭顱於馬下。也曾為了給母親治病,攀援上冰雪如夢的祁連山峰,采摘過最美的雪茸花。曾和同儕遊俠一起,縱馬馳行在湖邊林中,對酒當歌,彈鋏長吟。也曾統率麾下兒郎,呼嘯於草原腹地,任情縱情,行過多少俠義之舉。
如今,這一切的一切,都將要成為往事,化入煙雲。
留在人間的,隻有那枚玉環。
那一枚楊家祖傳至寶、從小伴隨他身邊的玉環,將會跟隨在那個人的身邊,在這個世間留下屬於他楊阿若的唯一痕跡。
這世界多麼美好,而他曾經來過!
楊阿若嘴角露出笑容,拔劍出鞘,放聲長嘯!那嘯聲如此清越,仿佛穿徹雲層,一直上達九霄。
敵卒一聞嘯聲,不覺又起了瑟縮之意。卻被後麵的押陣軍官斬殺了兩名退縮之卒,血水橫流。而在其喝罵之下,無人敢再退半步。
嘯聲甫歇,劍光閃處,楊阿若高聲呼道:“大丈夫縱情恩仇,生死何懼!快哉!快哉!”
眾遊俠兒也知道最後的決戰即將到來,齊聲喝道:“生死何懼!快哉!快哉!”
聲震雲天,戰鼓響起,敵卒們發一聲喊,揮舞刀劍,衝上前來!楊阿若等人如虎狼下山,和身往前撲去,雙方廝殺起來,血光四濺!而身著灰藍衣袍的弓弩兵們,也已迅疾站為兩排,半蹲而下,箭上弦,弦初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