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楊娥雖然深深了解自己的兄長,卻從來沒有機會與董真交流過。然而,董真此時,在這樣危急之時,卻如此自然而真切地講述了出來。
楊娥不禁眼眶一熱,望向遠處那重兵環繞之中的小丘,雖看不清兄長的身影,卻在心中喃喃道:
“阿兄,先前你贈董君玉環,那是母親遺物,原本是要傳於你未來妻室。我隻道你是看在昔日他救我的情份上,還覺你送得過於輕率。此時方知,原來董君才是你的知已,他與你本是初識,卻能千裏來救,不顧生死,所謂傾蓋如故,大抵也不過如此罷。隻是我……我與他的緣份,卻太淺太淺……”
忽然想起崔妙慧,但覺心中仿佛被尖刀狠狠紮了一刀也似,頓時痛徹心肺。
耳邊卻聽董真喝道:“眼下阿若被困,然黃賊受挫也必然慘重!我們以疑兵之計,先動搖其軍心,再殺入敵軍陣中,動搖其陣腳。那時與阿若裏應外合,必然能衝出重圍!以二十人衝擊戰陣,死傷必不可免!”
“他”聲音激昂,眼神堅定:“然,人固有一死,或輕於鴻毛,或重於泰山!男兒當馬革裹屍,戰死沙場,豈能臥於床榻,死於婦人兒女之手?諸君!可願與吾並肩殺賊,死得其所?”
“他”所說的這一段話,前麵固然是抄襲了另一個時空人人耳熟能詳的名言,後麵卻是漢朝赫赫有名的伏波將軍馬援的名言,當世也是人人耳熟能詳。
那些兵卒聽到此處,隻覺周身熱血沸騰,齊聲高呼道:“願隨董君,並肩殺賊!”
禰雲會朗聲道:“雲會不才,願領此二十名勇士,衝抵敵陣,呼應董君!”
他性子機敏,已瞧出董真打算,但他為何晏屬下,也知道何晏對董真的看重。但何晏可能都沒有想到,董真竟然是動了真格,準備要衝鋒陷陣。禰雲會當然不會讓董真自蹈險地,當即主動請纓。
董真卻微微一笑,道:“阿若,吾之摯友也!真,自當衝鋒在前,豈能有勞禰君?請禰君帶上那八十人,速速布下疑陣吧!”
禰雲會見“他”神情堅決,不容置疑,所謂軍令如山,他如今已有些了解董真的脾氣,不敢再正麵相抗。心中想道:“董真雖然年少文弱,卻大有燕趙慷慨之氣。我若一再阻之,倒是將他看得輕了。罷罷,若是見勢不妙,我再趕上去罷了。董君若有不測,我以身相殉,也算不負了主君之托。”
遂高聲應道:“喏!”
從時辰來算,此時應該已是正午時分。
楊阿若握緊了手頭的長劍,透過麵具,抬頭看了看陰沉沉的天,卻幾乎是無視正徐徐逼上小丘而來的敵卒,向幾個親信笑道:“眼看賊子們又要再一次衝殺上來了,諸君尚欲飲血否?”
他自己手頭的長劍,從劍柄到護手,已經浸透了半凝固的血漿,修長素白的手指,也是血跡斑斑。不過,大多都是敵方的鮮血,變成暗紅的顏色,越映得那劍鋒雪白剌目。
先前董真等人未曾近前,所以不知道他這小丘上的情況是如何慘烈。四周幾乎全是斷肢殘骸,每一塊碎石,每一方泥土上都同樣潑灑上了那凝固成暗紅的血漿。斷矛、劍頭、槍杆、箭枝橫七豎八地落在四周,幾乎都撥不出一方可以幹幹淨淨落腳的空地。
他與所有的遊俠兒一樣,全身上下幾乎都染滿了血跡,不過因為他穿了那“天水碧”的袍子,那血跡竟爾都被吸入衣料之中,沒有絲毫的暗紅陰沉之色,反而染血之處,那青碧之色愈發清新奪目,泛出異樣的華光。
若是不看那臉上可怖的青銅麵具,他在滿地血汙之中,宛若一枝出水青蓮,越發引人注意。
周圍敵卒忽然發出一聲暴喊,聽得清清楚楚:“取楊阿若頭顱者,賞萬金!食千戶!”
“賞萬金!食千戶!”
呼聲狂熱,滿是對榮華富貴的向往和貪婪;然而更多的卻是一種對自己的激勵,仿佛唯有如此,才能壓倒對上那青蓮般素淨雋美的年輕人時,從心底驀然泛出的陰冷恐懼。
如果說此處如修羅地獄,楊阿若,儼然便是那傳說中嗜殺凶殘的阿修羅王!
他手中那柄長劍,不知已經飲飽了多少人身熱騰騰的鮮血!
楊阿若雖隻有千人之伍,卻是四方出眾的遊俠兒,皆都驍勇善戰,縱然黃昂早就做好準備,但楊部一入酒泉境內,便勢若破竹,不到兩個時辰,已一路攻到祿福城下,城門險些被其強攻而破。黃昂大駭之下,一麵拚命投擲滾木擂石,弓弩齊發,完全是以絕對的器械優勢壓下了楊阿若等人攻勢;一麵派人星火般驅其餘二縣人馬來援,總共彙聚了將近萬眾逆附。楊阿若等人奮戰一日,寡不敵眾,折損了三成,又沒有任何援軍,不要說攻城的精良器械,甚至連後勤補助都難以跟上。不得已之下,隻得從城門撤離,邊戰邊走,最後退到這個小丘之上,被黃昂兵馬團團包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