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服色(2 / 3)

她們都穿秋香色夾袍,梳雙鬟,垂明當,有些從前還在別的織坊做過工,但卻仿佛變了個人,從前臉上那種青白疲倦之色早蕩滌一盡,個個臉色嬌豔,容光煥發。與那些青碧色衣衫立在一起,黃綠相間,頗為吸晴,於冬日蕭瑟之中,便如一幅明淨清美的畫卷。

這樣意定神閑的模樣,更是引發了不少的猜疑和好奇。不免又有人提起雲落坊的主人來,也是近些時日洛陽閑談中的風雲人物:

“這青碧之色,可是董真的發明?”

“隴西董氏,又不是江南的世家,代代以武將知名,哪裏懂得這些染織之法?”

“聽說董真是董氏旁支,從小跟父母在江南行走,這樣的世家族中,不得寵的旁支庶子,往往也是經營庶務商事,或許其父母昔日便是經管過織坊之事呢。”

“董真自然是個中高手!難道你們沒聽說麼?他坊中所有織機皆是自己改裝呢!”

“馬師所製織機,比從前快是快了許多,不過構件也複雜許多,他如何就有這樣的膽氣,敢自己動手?看他樣子,也不象是差這些錢的人。”

“不是差錢,那便是有篤定之信心,知道一定能改裝得好了?”

“他自己如此懂得行情,聽說還是富安侯的知交好友,楊阿若又公開贈了座濯龍園的宅子給他,這洛陽城中還有誰敢與他為難?必定如鵬舉雙翅,很快就要高飛萬裏了!”

“快看!快看!那不是楊阿若?”

市集上的行人如潮水般,紛紛往兩邊退去,當前卻有一人緩步而來,旁邊跟著個女郎,身後隻跟著兩名護衛,卻仿佛挾有千軍萬馬之勢,令得整條街上的目光,盡都投了過去。

雖然天氣晴郎,氣溫卻低,人們說話之時,還噴出大團白色氣霧。楊阿若卻隻穿一領淡黃絲絹夾綿薄襖,足登黑底雲紋皮履,越顯得蜂腰猿臂,長身玉立,若從後麵看過去,儼然是一個濁世翩翩佳公子。隻是正麵看時,不由得讓人心中一凜——他的臉上仍然覆著那張青麵獠牙的麵具,平添了幾分煞氣。

他戴這麵具太久,洛陽人已成習慣。習慣到幾乎沒有人去猜想他麵具下的相貌,仿佛與楊阿若三字相聯的,便是這樣一副猙獰麵孔。

此時見他緩步行來,原本沸水般的市集街道,頓時靜寂無聲。便是楊娥也不由得有些縮了縮,低聲抱怨道:“阿兄!讓你別戴這勞什子,你偏不聽!這樣逛街就象是在巡視軍營,卻有什麼趣味?”

他也渾不在意,恍若未聞,隻是頗為自在地四處掃視,隻要楊娥看有入眼的錦匹,便稍停一停足,楊阿若稍一示意,身後便有護衛上前買上一匹,旋即又往前悠然行去,不多時已抱了三匹朱色、紅棕、淺緋的織錦,看那顏色花紋,也不盡是女子款式,或許是楊娥也打算為自己這位兄長裁些衣衫。漸漸楊娥也仿佛感染了乃兄的淡定,從先前的局促不安,變得滿不在意,隻是饒有興味地逛賞罷了。這滿街之人,對他兄妹而言,仿佛也隻是活動的背景草木,毫不放在心上。

楊娥忽然看到了雲落坊前的鋪麵,一片青碧之色撲入眼簾,不禁腳下一滯,已停了下來,低聲向楊阿若道:“阿兄!你看雲落坊!董君這是做什麼?我原是打算還要在他那裏多買幾匹織錦呢!”

楊阿若也不禁一怔,但見那片明麗的青碧之色雖然惹眼,但除此外竟無別的錦類,也難怪妹妹雖抱著要大大照顧雲落坊生意的本心,卻覺得無物可買了。

楊阿若生性簡樸,府中隻有兩三個粗使婢女,兩個近身侍婢,這青碧之色當真也買不了多少。但他目光如炬,很快也發現那青碧之色,似乎是連婢仆也無法穿著,不禁在麵具下皺了皺眉,忖道:“這女人又在搗什麼鬼?”

靜寂之中,隻聽吱呀一聲,卻是雲落坊虛掩的大門再次打開,董真煥然一新,昂首步出,一看楊阿若,先是神情一怔,旋即滿麵笑容地迎上前來,叫道:“阿若!阿娥!”

楊阿若見“他”笑靨生花,越顯得麵容豔麗,宛若春光般燦爛。不知為何,竟是心中大大一跳,油然而生一種古怪之意,不由得往後退出一步。楊娥卻喜孜孜道:“董君!你今日打扮得真是美貌!咦,這件錦袍還從未見你穿過呢,難道是為了新春大吉才特意做來的?然,怎會是……是青碧之色?”

楊阿若定晴一看,才發現董真今日的確打扮得頗為出眾,發束玉冠,猶如羊脂般光潔,上鑲一顆指頭大小明珠,珠光柔潤,更添貴氣。身上穿著一襲青碧底色菱紋提花並銘文“延年益壽永葆子孫”明錦長袍,這種織有銘文的錦匹極為貴重,即使是貴族中人,一向隻在特殊的盛宴或吉時佳節才會穿著,但通常會有朱緋之色,如這種青碧色尚是首次見著。這青碧色與貨鋪上衣衫之色相同,然因多了提花銘文工藝,那絲線經絡便格外晶瑩,提花暗紋也異常華美,如傳說中的深海鮫綃一般,隱有幽光暗吐。足上是一雙極為精美的淡黃繡菱紋間波浪紋絲履,履麵各鑲有一排黃豆大小的珍珠,微光瑩瑩,更增華采。

這一亮相,不僅是楊氏兄妹,便是那些織坊的主人和看熱鬧的行人也都覺眼前一亮,自慚形穢,隻覺這滿條街上之人,似乎加起來還比不過董真一人的光輝四射。

而那青碧之錦,更仿佛成為這世上最為雅致華貴的袍服,所有錦繡綾羅,五采紛呈,如螢光之對日月,瞬間黯淡下去。

卻聽一片寂靜之中,忽有人冷哼一聲,道:“堂堂世家子,竟著庶民常服,世家顏麵何存?嗟乎,禮製不存矣!”

楊娥驀地抬眼看去,但見不遠處另一家織坊之前,卻有個穿著緋底斜紋錦袍的中年男子,兩頰深陷,雙目微突,那副鄙儈不堪的嘴臉,恰與身上緋袍的華麗形成了極為鮮明的對比。兼之分明一副猥瑣模樣,卻文縐縐地張口嗟乎,閉口者也,更覺酸臭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