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緊緊抱著嬰兒,劫後餘生,又悲又喜,想要爬起身來逃走,卻雙股戰戰,渾身使不上半絲力氣。
那年輕郎君獰笑一聲,躍下馬來。眾流民隻覺眼前影子一晃,卻是他已掠到那婦人麵前,手臂一伸,已從那大奴阿都手中搶過匕首,鋒尖的匕尖堪堪正對準了那婦人喉嚨!
那婦人乍遇此變,張了張嘴,卻是驚駭過度,竟無法出聲,隻是緊緊抱著嬰兒。那嬰兒先前啼哭過久,本就體弱腹饑,此時也沒了力氣,隻是發出貓兒般的哼哼聲,煞是可憐。
“是誰裝神弄鬼?敢做還不敢當麼?”那年輕郎君向著眾流民掃視一眼,冷冷道:“我杜源出身何等高貴門第,便是我家的貓兒狗兒,也不能任由你們這些賤民欺辱!何況我心腹大奴?若是無人應答,我便殺了這對母子,為我那大奴報仇!”
匕尖逼近,寒光照眼,那婦人不由得失聲叫起來,抱著那嬰兒,頓時軟倒在地,兩行眼淚如斷線之珠,跳落塵埃。
織成眉毛一揚,橫下心來,正待上前應下此事,卻聽一個清脆的聲音說道:
“京兆杜氏,起於南陽,遷於茂陵,終居長安,如此豪族,卻縱使門下大奴,去為難婦人嬰兒,果然好生高貴!好個門第!”
聽這談吐,斷然不是尋常粗陋的流民之婦。織成不由得轉過頭去,但見流民之中,站起來一個年輕女郎,雖是衣著敝舊,卻漿洗得幹幹淨淨,發髻烏黑,姿色雖隻在中等,在這流民中卻如鶴立雞群一般。隻是此時那清秀的臉上,已沒了平常沉默的模樣,因了憤怒而漲得微紅,倒有了幾分明豔,竟然是那個楊娥!
王大見她出頭,有些意外,卻更是緊張,叫道:“你一個小姑子,知道什麼?此事不是你能管的,還不快向貴人賠罪?”
京兆杜氏,的確是長安一帶的豪族。正如楊娥所說,他們的祖先是西漢的禦史大夫杜周,首先住在南陽,後來遷於茂陵,最後遷至漢朝的都城長安,所以被稱為京兆杜氏。杜氏以詩書傳家,曾出過杜周、杜篤等人。雖然現在還遠不如唐朝時那樣顯赫,達到了“城南韋杜,去天遲五”的地位,但是在世族之中也有一席之地。
隻是在漢都遷離長安後,杜氏一族又有分支遷到了洛陽,且在董卓之亂中竟還幸存下來,雖然比起從前來說弱了許多,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也算是洛陽附近比較有名的豪強了。
楊娥並不理會他的“好意”,倔強地道:“我又沒有錯,為什麼要賠罪!倒是他縱奴行凶,要向秦氏姐姐賠罪才是!你們這些人,都是秦氏姐姐的親人,為什麼你們不護著她?”
最後這幾句,卻是向著秦氏的親眷等人說的,而她口中所指的“秦氏姐姐”,料想正是那個抱著嬰兒的婦人。
她這一反詰,別說秦氏那幾個叔姆,便是王大也不由得暈紅上臉,咳了一聲,惱怒道:“你小小年紀,懂得什麼?秦氏她是……她是自己……自己……”
說到此處,自己也覺語塞。
織成更是意外,平時看楊娥不聲不響,沒想卻有如此膽色。但聽她說活,分明是有些見識,但又不是圓滑之輩。明明嗓音中微有顫抖,顯然也不是不害怕的,卻依舊能夠直斥杜源之過,不要說相比婦人,便是比起尋常男子來,也是更具俠義之心。
那杜源卻是緊盯著楊娥,匕首慢慢離開那秦氏的喉嚨,冷笑道:“原來那枚石子是你彈出來的?你功夫倒不錯,聽你口音,可是隴西人?”
楊娥昂然道:“我自然是隴西人!”
杜源嘿嘿一笑,臉色陡地一變,喝道:“這女子分明不是常人,卻混在流民之中,必是涼州奸細!還不快將她拿下?送往府衙去?”
眾大奴早就摩拳擦掌,不懷好意,聞言轟然應喏,便待撲上前來。
楊娥小臉煞白,退後一步,強自鎮定,喝道:“青天白日,朗朗乾坤,你們就敢誣諂良民不成?”
杜源還算英秀的臉上,卻滿是陰鶩之氣,冷冷道:“到了府衙大牢,是不是良民,自然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