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看了這絹帛,先到附近農家,以幾枚五銖錢購得一套粗葛布短衣履襪,將自己改裝成了一個再普通不過的農家少年。
曹丕的那件玄貂大氅,走之前她還是脫下來還給了他。
曹丕看了眼冰天雪地,又看了眼那黑竣竣的洞口,臉色殊不好看。但是她很容易就讓他無話可說:
“我孤身一人,卻衣飾華貴,這不是明擺著招盜賊麼?”
他默默地穿回了貂氅,卻有些鬱鬱神色。
隻有曇諦一人,帶著織成進入那名為穿雲的洞窟。曹氏兄弟都沒有跟上來,不知是為了尊重藏安寺的秘密,還是為了要守住入口,不讓其他人發現。織成對他們的最後印象,便是曹丕陰鬱的臉,和曹植關切的目光。
那穿雲窟雖深,且有些陰冷,但倒也幹燥,並沒有織成所想象中,鍾乳石洞中常見的那些積水和潮濕。
曇諦在洞中點著了放在那裏的燈籠,提著在前引路。織成知道這也是一種為了安全的方式,隻要燈籠熄滅,便證明窟中缺氧,需立刻退回來。
一路上燈籠居然都是極亮的,呼吸也沒有什麼困難,足見這穿雲窟是空氣頗為流通的。
她沒話找話,與曇諦交談,也是隻談這穿雲窟:
“大師怎麼發現這洞窟的,是前人就知道,還是大師知道了才建寺?”
曇諦倒也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老僧雲遊至此發現,便向將軍相求。將軍賜金百斤,許我在此建寺。”
所謂百斤,並不是真的金子,而是指的銅。但這數量也頗為驚人了,難怪織成看那藏安寺雖然不怎麼奢華,用料卻是極為厚實。
“這洞窟也隻有大師和五官中郎將知道麼?”
曇諦在燈光下深深看她一眼:“如今有臨淄侯和女菩薩知道了!”
這就是說明,還真的沒有別人知道。怪不得曹丕連伍正強等人都不讓入寺,自己還親自斷後了。
就算別人知道自己是從藏安寺離開的,隻以為是從後山下去了,又怎會知道是走的這樣捷徑?便是許褚回報曹操後,派人沿官道追下去,也是望塵莫及。
曹丕當真心有城算,當年他準許曇諦建寺,是否早就想到,可以利用這個穿雲窟?
他絲毫不避曹植,是否也是因為有絕對的信心,認為曹植就算知道,一是不會告密,二是知道了也不會是他的對手?
穿雲窟頗長,織成跟隨曇諦,當真足足走了兩個時辰,算是半日的辰光,才從另一處山體的窟口鑽出來。
她撣撣身上不慎在窟壁上蹭到的塵土,鄭重地向曇諦告別,說道:“大師,不管我身在何處,隻要我找到了那棉花,必定會想法製成棉衣,托人捎回來。即使沒有及時送到大師手中,”
她露出自信的笑容,那笑容中的神采如此殊甚,便是連曇諦也不禁注目良久:
“但想必,大師聽聞天下百姓皆有棉衣可穿、不畏冬寒之時,便知我已經成功了!”
曇諦誦了聲佛號,看著她的目光慈和平靜,清湛如水:
“老僧謹代天下蒼生,謝女菩薩如此仁愛之心!女菩薩,非世人也。”
這是他第二次流露出這樣的話意。
織成想到自己的來曆,不由得心中一跳,麵上卻神情不動:“大師過譽了,我不過是個尋常人,隻是無家族可依,為求活命,膽子大一些罷了。”
“女菩薩,曇諦隻是個山僧,身無長物,無以為報。但女菩薩將來有難之時,老僧必效佛祖,即使舍身飼鷹,亦願為之!”
老和尚的目光,猶如深不可測的湖水,又如一麵鏡子,如果仔細地看下去,或許能看到自己的影像,或是……結局?
將來她會有什麼難?竟讓這老和尚流露出這樣堅決的態度?甚至用到了舍身飼鷹的典故?難道……
織成有些不安,飛快地扭過頭去。將來之事,將來再說,她從來不是林黛玉一樣的人物,不作無謂的傷春悲秋。
鄴城的宮城織室,這無形的牢籠製梏,至此已經被遠遠拋開。她目光所及,是遙遠的前方。
是那秀麗川巒,大好山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