廟門虛掩,露出一道指頭寬的細縫,猶保持著曹植出來時的樣子,卻看不清裏麵情形。
唯有黑煙騰騰冒了出來,越來越濃,在空中堆積如雲,甚至掩住了那些飄飛的雪片。然廟中卻不聞半分咳嗽,也不見人影奔出,裏麵悄無聲息,仿佛陷入了死一般的靜寂。
許褚長吸一口氣,見過千軍萬馬刀光劍影,也見過汙血滿地火掠全城,眼前這小小的陣勢全然不放在心上。他的心中隻有曹操的命令,即使是眼前曹植滿麵淚水,也無法撼動他半分的心田:
“架上柴草,燒了這座廟!”
虎衛們過來前早就發現這洛神廟後院堆了不少的殘枝敗葉,且還有從前修茸門窗後扔下的木料,因了這廟中很少積雪,故還未曾如何受潮。此時應喏一聲,飛速奔跑,很快就在廟牆之下堆起數垛。
若是都點燃了起來,隻怕整座洛神廟很快就會付之一炬。
曹植隻覺得整顆心都要裂成千萬碎片,無窮的悔恨與痛苦象毒蛇一樣狠狠齧咬著他。
她分明是可以逃走的,就為了要救他,不得不耽擱了行程,還與他一同踏入這無異於閻羅殿的洛神廟!
曹植用盡所有的力氣往雪地上翻下去,那兩個虎衛嚇了一跳,終究是顧忌他的身份,哪裏還敢用力?生怕扭了他的胳膊,慌忙鬆了手,卻聽砰的一聲,是曹植重重摔到了雪地上。
他先前發髻本就散亂,玉簪也歪歪斜斜,此時經這一摔,髻散簪落,烏發滿頭滿臉披了一肩,卻在那俊美之中又添了幾分不羈的野性。即連許褚也不由得在心中暗讚一聲:“明公諸子,子建風儀最佳,便是最為失態之時,也別具氣度!”
曹植卻顧不得許多,爬起身來就要往前衝,又被那兩個回過神來也翻身下馬的虎衛緊緊扶住,卻是無法再前進半步!
“許仲康!你放了她,我自會與阿父說明!”曹植雖然上身無法動彈,卻怒聲嘶吼:“你若傷了她半分,我與大兄都不會饒過你!”
他此時怒極,直呼許褚之名,穿著韋鞮的腳在雪上踢出無數雪粉雪塊,猶如困獸一般,別說那些虎衛驚得呆了,就連許褚也是第一次聽聞。萬萬沒有想到,一向純樸爽朗詩酒自娛、活脫脫貴公子模樣兒的曹植,竟也有如此暴戾的一麵。
然他一向忠於曹操,心意堅定,即使是曹植也無法動搖,當下大聲喝令:“撞開廟門,再射一輪羽箭!”
數名虎衛奔上前去,當前一人嗵嗵兩腳,便踢開了新換的廟門。旋即衝入院中,又踢開殿門,閃到一旁。自有便有飛蝗般密集的箭枝,往殿中射去!
那樣猛烈的火攻,對方竟然還是不肯出來,足見其頑固之極,根本無法生擒。況且曹植在此,許褚還要分神照顧他。橫豎曹操第二道命令早飛騎傳來,說是不必生擒,擊殺也可——當然說得比較隱晦。
那個女郎……上一次許褚見到她,還是在嚴才叛亂時,他跟隨在曹操身邊,寸步不離,遠遠地自摘星樓上看下一眼。但見那個絳衣身影,在武衛陣中穿梭砍殺,獵獵似火。
當時頗為驚異,但也隻不過驚異而已。他許褚橫行沙場這許多年,見過多少名將,她再過勇武,也不過一女子爾。
不過今日這略一交道,便發現她雖然經驗略顯不足,卻的確是狡詐狠辣。
這樣的一個女郎,既然打定主意逃了出來,就決計不會回去。若是回去,反而不好。單憑過去曹操對她的那寵信,便知道她定然心計深沉。而如今看了曹植這副模樣,更是堅定了許褚的決心。
便是曹操不傳第二道令,許褚也已動了殺機。
他對曹植的嘶吼充耳不聞,卻見一輪箭枝射過,殿中神像都被射得如個剌蝟也似,裏麵卻依舊鴉雀無聲,連啼哭慘呼也未曾聽聞。
一陣風來,吹入正殿之中,但見神像衣衫連同插在上麵的箭枝,一齊微微顫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