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植笑道:“我已在廟中留下給他的書信,並我賞雪所得的詩作若幹,鮮墨淋漓,許叔就不必入內了。他回來一瞧,卻是明白的。”
許褚聽了這話,又見曹植立在廟門口,卻分明是並沒有讓眾人入內之意,便令虎衛牽過一騎來,親手扶了曹植上馬,又令那虎衛與其他人合乘一騎。且還喚過兩名虎衛,令其隨行在曹植兩側,以為護衛。曹植見他神色如常,不虞有它,心中不禁暗暗舒了一口氣,想道:“阿父常說許褚貌雖粗豪,實則心細多智,但幸得也被我蒙瞞了過去,終究是沒有發現織成正在廟中。”
但覺馬臀一震,卻是許褚擊了一掌,那馬負疼跑開,曹植正拉緊韁繩,忽聽許褚厲聲喝道:
“射!”
曹植駭然回首,但見眼前火光迸現!
卻是那十騎虎衛如釘子般立於雪地之上,每人手中卻不知何時竟多了一張硬弓,弦上搭箭,箭頭處卻裹有一團火苗,脫弦射出,徑撲洛神廟而去!
洛神廟原就甚為狹小,入了院門便是正殿,那些火箭枝枝準狠,皆都射往廟頂、殿門等處。洛神廟原本就沒有積住多少雪層,且年代頗久,瓦楞上皆生出許多荒草,此時隆冬凋枯,恰好頗能引火。火箭一射到其上,頓時蓬然燒了起來!
“許叔!”曹植厲聲喝道:“你此舉是為何意?”
話音未落,但見又有幾枝火箭,自廟後疾射而至,落在正殿廡簷之下,那箭頭上俱都密密地包裹了石漆浸過的絲綿,即使是密集的雪片亦不能將之澆熄,反而越燒越旺。曹植這才恍然悟出:織成說有十餘騎虎衛,自己卻見到許褚等人數目不符,原來許褚早令數騎繞至廟後,便是為了此時圍殲之舉。
許褚回過頭來,寒風吹得他的胡髭不斷飄動,越顯冷酷之意:“奉魏公令,捉拿嫌犯!”
曹植此時心中又驚又怒,想要從馬背上一躍而下,卻覺雙臂一緊,被那兩騎“護衛”的虎衛探身過來,一邊一個,將他緊緊挾住,任他如何掙紮,竟是動彈不得!
他情知自己一時失了小心,被許褚謀算在先,此時便是想要撲上前去代織成赴死,恐怕也是不能夠了。不僅又悔又急,又痛又氣,嘶聲叫道:
“不!她根本不是什麼嫌犯,你不能殺了她!許叔!你不準殺她!”
“魏公要捉拿她,她自然便是嫌犯!魏公有令,她若是肯束手就擒,便縛之回城;若是負隅頑抗,便當場格殺!”
許褚神色淡然,仿佛鐵鑄石雕般,對曹植目眥欲裂的模樣毫不所動,卻是聲動屋瓦:
“這一輪火箭射完,若是還不肯出來,索性多堆柴草,燒了洛神廟!”
眾虎衛大聲應喏,轟然如雷。曹植掙紮不得,心緒激蕩之下,曹操那幾句話卻仿佛回蕩在耳邊:
“生於這亂世之中,猶如刀尖行走,毗於虎狼之側,如果沒有權力,如何能盡興肆意,詩酒林泉?不能自保,更不能保護他人!”
他此時方才想得明白:過去他從來不覺得世間權力有什麼可喜之處,甚至還自恃誌向高潔,不屑為榮華所汙,所以從不結交權貴,甚至鄙視那些追逐名利之人。披發狂醉,呼朋結伴,自以為是世皆濁而唯餘獨潔,世皆醉而唯餘獨醒;其實正是因了阿父所賜予的權力地位,才使得他即使如何驚世駭俗、放浪行骸,一樣還是得到世人的奉承和追隨。
使他安享這一切的並非什麼才名、誌向、義氣、風度,而是真真實實的權力!
便是從小看他長大、對他恭敬有加的許褚,也會忽然翻臉相向——那是因為自己的權力都來自於阿父,而許褚如今正是奉了阿父之令!
火在廡簷廊下燒得越來越旺,且一路攀爬蜿蜒,一路點著了木質的梁椽窗扇。火光閃動,將他雙眼映成赤色。
“如果織成不死,如果織成不死……”他心中喃喃亂語,不知是向滿天神佛祈禱,還是在自己心中發狠:
“我必要獲得天下最大的權力!我要保護所有我想保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