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5章 李代(3 / 3)

許褚是曹操親衛,自典韋死後,隻有他能登堂入室,護衛曹操左右,以防仇敵殺手,所以也不能離開太久。這樣的秘事,除了許褚,又沒有第二個既信任又武功高強的人來做。

所以許褚遣這個衛士回來,是想問詢曹操,若她執意不回,又無法生擒,到底最後該如何處置?

曹操的目光投向角落處,那裏放有一盞半人高的雁形宮燈,雁翅半斂,擋住了當中的三枝燭芯。修長渾圓的雁頸,在空中扭過優美的弧度,喙上高高擎起一片半攏半卷的樹葉。

因雪下得大,四處簾幕低垂,這宮燈中便點起了燭火。微黃的暈光透過雁翅,盈盈閃動。讓他忽然想起了那一次的相遇,那也是他第一次與她如此接近。

那一次,她進來不過片刻,便已發現異樣,當機立斷,推倒了宮燈,點燃了地氈,撞翻了錦屏,生生地驚走了向來膽大又妄為的左慈,救下了他一條性命。

再後來,在那萬年公主的墓室中,天崩地裂、洪水奔湧,宛若末日即將來臨,他以為自己再無生路時,又是她救了他。

很多天裏,他的夢中都始終浮現出那副場景:自己手指幾乎要掐入了岩石中,指尖已經磨出血來,卻無能無力,隻能咬緊牙關,眼睜睜看向深陷於萬年公主墓中的織成——那滿麵血痕的女子,一邊示意他快些逃走,一邊手指死死地按住墓頂機括,保持著近乎於凝固般的姿勢,仍是自若地微笑著,在紛落如雨的碎石中,被無邊的黑暗,一口口吞齧。

笛聲悠悠,是出自左慈的唇中麼?靈動而又繾綣,似乎又在耳邊響起:

“青青河畔草,綿綿思遠道。遠道不可思,宿昔夢見之。夢見在我旁,忽覺在他鄉。他鄉各異縣,展轉不相見……”

還有那時自己嘶聲發出的誓言:

“我隻求你放了織成!若是她能安然無恙,你什麼要求我都答應!我知道……我知道你對我與阿宜當年之事,始終耿耿於懷!是我對不起阿宜,生未能同衾,令她含恨而終!眼下江山未靖,我亦尚有雄圖未完,但我可以答應你,百年之後,我定會葬於此墓,永永遠遠,都陪在阿宜身邊!”

曹操神馳天外,口唇翕動,有曲調無聲逸出,那卻是心中之音,即使是近在階下的衛士,與侍立在旁的九仙媛,也都渾然不覺:

“客從遠方來,遺我雙鯉魚,呼兒烹鯉魚,中有尺素書。長跪讀素書,書中竟何如……”

眼前模糊,隻浮現出那個挺拔一如男兒的倔強身影,與記憶深處那男裝俏麗的阿宜,不知不覺中合二為一。

也不知是她,還是她,手掐著柳枝,有一下、沒一下,抽打在倚靠的柳幹上,笑靨如花,嬌聲唱出最後兩句:“上言加餐飯,下言長相憶……”

他半晌不語,那衛士大感詫異,卻又不敢再出聲。倒是九仙媛試探著走了幾步,把那雁形宮燈的燈芯撚了撚,燭火跳動,室中頓時又亮了許多。

她眨了眨圓黑的雙眸,柔聲叫道:“魏公?”

曹操一個激靈,回過神來。

她那日打爛燒融的雁形宮燈,他令人重新製了一盞來。她扯落的珠簾、推翻的錦屏,也都一一複原。為的便是有一日,若她再來這室中,或許能有些親切之意。這女郎雖然有時狠辣得可怕,然襟懷中所藏溫柔,卻是更甚常人。

否則在那萬年公主墓底,她又怎肯舍了自身,也要救他出來?何況無論她對於陸焉,還是對跟隨自己的屬吏侍婢,都是善始善終,多加照拂。

還有左慈……

“我真是不明白,”曹操喃喃道,聲音之輕,隻怕連他自己,也未必能清晰聽聞:

“你是如何發現我的用意?且不惜一切遠遁他鄉……名聲還是權位,你都絲毫不曾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