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6章 初雪(3 / 3)

從前總覺得曹丕性子陰冷森肅,卻從未想過他文不及曹植,武不如曹彰,該是經曆了多少冷暖,才一步步走到了今天。

“我看著那些大雪一場場落盡,終於春暖花開。而我的身體,也一天天好起來。”

曹丕從她指間取出繡簾一角,輕輕放下,道:“那都是很遙遠的事了。今日若不是與你共賞這大雪,我都記不得了。”

或許是吧,當過去的樁樁件件,都已化為點點滴滴,融在了骨髓深處,其實都不需要記得那樣清晰。但是整個人卻就此發生變化,再也不複昔日的柔軟透明。

因為知道在這冷漠而殘酷的世間,便是親人都靠不住,唯一靠得住的,便是自己。

曹丕如此,自己何嚐不是一樣?

“以後下雪的時候,我陪你吧。”這句話衝口而出,便又覺得哪裏不對,趕緊補上一句:“如果將軍你方便的話……”

她看似膽大妄為,其實最為謹慎不過,這也正是她雖是近幾月來最為人注目也是青雲直上最快的女官,卻並未令身邊的人討厭的原因。她不過是在做大事時狠辣罷了,平素頗為寬容,而且很注意顧及別人的心緒。

單隻看她對人的稱呼,便可窺一斑。在外她稱他為五官中郎將,在宮城中便改稱了衛尉。對何晏也是由富安侯改為了郎中令,大概是暗示其在宮城做事的師出有名。

“好。”他隻用簡單的一個字,便截斷了她後麵小心的補充,也無形中填平了二人之間身份的溝壑。

“我少時每遇到下雪,便覺得發愁。”織成微笑道:“因為路上雪踐成泥,又滑又冷,去打工……啊……做事便極不方便。又擔心棉衣太薄,隻好把所有單衣也穿在裏麵,裹得裏外七八層,方覺得暖和。說起來,還比不上衛尉你呢。衛尉至少還能安坐賞雪,我卻不得不為飽暖而奔波。”

感覺到曹丕憐惜中帶有探究的目光,她忽然意識到自己說漏了嘴。

中山無極甄氏,即使是死得已經差不多了。但當初畢竟是大族,族中怎麼也應照顧一二,何致困頓如此?她原本是見他難得露出那樣淒涼憂傷之態,所以才想以自己的經曆來安慰他,沒想到一向謹慎的自己,竟如此大意。

想了想,趕緊補上一句:“父母早逝,無人照料,所以……”

完蛋,說得更漏了!

她心中一緊,但旋即又放鬆下來:甄氏嫡支早已死絕,就連旁支那許多人,也大都歿於戰亂,如今是否還有真正的甄氏人存於世上,都是個問題。曹丕自然也無從查起她“父母”是否真的身亡。

“中山無極甄氏,向來涼薄,”沒想到曹丕竟然頗有忿意地附和:“阿洛當時不被袁氏所容,曾投奔本族,卻被那些老蠢材逐走,這才……”

他忽然住口不言,織成也知道他想起了因他而被娘家夫家同惡,走投無路,最後不得不自沉洛水的薄命紅顏甄洛。

“甄氏嫡支,其實並非歿於戰亂,而是被我誅滅,為的便是給阿洛報仇。”曹丕目光亮了起來,如電般驀地射向了織成:“此事我向來未對人言,不知你知曉後,會不會怪我?”

甄氏嫡支,原來是滅在了他的手中?

織成不禁打了個寒噤,不期然地想起初逢之時,洛水之畔,那殺神般冷酷的玄甲將軍。

還有那破空而來的一箭!

感覺到曹丕的目光在漸漸森冷,對於這位翻臉如翻書的貴人,她可謂是知之甚深,趕緊申明立場:“甄氏為當地大族,如大樹般枝椏極多,我隻是出身極偏的旁支,且父母早逝,又少與族人往來。我亦是自力更生,才活到了現在,說是甄氏女,其實連族譜輩係都懵懂不知,所以對外常以母姓董氏自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