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剛踏入苑中,便覺帶有花木清香的熱氣撲麵而來,四肢百骸仿佛都融化開去,甚是舒坦,整個人也隨之有些懶洋洋的,不覺打了個嗬欠。
曹丕無聲地笑了,聲音也柔和了些:“往這邊來罷,這裏有可供休憩的水閣。”
水閣二字一入耳中,織成便也笑了:“想不到聽政殿後,竟然有這樣妙的所有,還有一處溫泉。”
“溫泉?”曹丕一怔,旋即答道:“當初阿父沒有別擇吉地,而是重修以前的鄴宮,便是看中了這裏有溫湯的緣故。鄴城冬天滴水成冰,陛下又體弱畏寒,聽政殿後專門修了這麼一處溫湯之所,便是好讓他冬日裏藉著取暖,又不象炭火有煙氣,再好都覺得嗆鼻。”
曹操雖是奸雄,他們父子也最終篡奪了漢室江山,然似乎也並不是特別刻薄寡恩之輩。便是曹丕先前對皇帝步步相迫,也顯然是被集後所激怒,但此時說到皇帝的起居,卻似乎也習以為常,並不覺得這樣就是對皇帝有著特別的優待。
然而在織成看來,單是日常供奉用度,無論皇帝還是伏後,雖不算十分奢華,但也維持了君王最起碼的體麵,甚至曹氏父子還有一種溫情的體貼,並沒有什麼虐待之意。
記得曆史上漢獻帝雖然將江山雙手送上,自己卻並沒有象別的亡國君主一樣被害死,而是活到了五十多歲,因病而終。這至少說明,曹操父子並不算十分狠毒。
比如眼前這處水閣,造得便非常精致,以至於織成轉過一叢足有人高、枝葉濃綠的芍藥,驀地看到淩翼於溫泉池上的水閣時,也不由得失聲讚道:“真美!”
果然是溫泉,也就是曹丕所稱的溫湯,如一條碧綠的帶子,巧妙地穿行於整座苑中,最後彙聚於此,化為一汪碧綠如玉的小小湖泊。隻是那湖上也蒸騰起一層白色的水霧,飛簷回闌、綺窗朱牗,便在霧中若隱若現。紅綃宮燈高掛於閣下,散發出近乎橙紅色的柔和暈光。
曹丕推開水閣的門,當前而入。織成隨後跟進,不覺又暗暗讚歎一聲。
與尋常那些用以納涼消暑的水閣一樣,這處閣子也一樣敞亮而小巧,隻是四麵垂以厚厚的繡簾,擋住了外麵的冷風,但那溫湯的熱意卻是簾子擋不住的,蒸得閣中溫煦如春。
閣中布置得很是精潔,榻案俱全。織成一眼便瞧見案上也放有一柄水晶如意,雖比不上何晏那柄通透瑩潤,尾柄上卻垂下一串水滴般的白玉墜子,玉的表麵被摩挲得十分光潤,顯然珍奇不菲,是其主人的愛物。
那如意隨隨便便丟在案幾上,半串白玉墜子垂下了幾沿,顯然主人走得十分匆忙。
曹丕也發現了這一點。
他哼了一聲,隨手將那如意丟到旁邊軟榻角落裏,又匆匆用袖子拂了拂案,道:“將就些,先坐下來罷。”
從認識他以來,曹丕素來端方自持,便是發怒,也自有一種矜貴。象這樣匆匆以袖拭案的動作實在少見,讓織成忽然想起了另一個時空中,她那些行為粗疏的男同學,早上匆匆跑到教室,也是這樣胡亂用袖子抹幾下課桌,如此一來,曹丕身上倒多了些令人親切的人間煙火氣。
織成微微地笑了,依言坐了下來。但忽然想起什麼,忙道:“我的侍婢明河,此時還在郎中令處,她……”
曹丕看了她一眼,道:“何晏又不是虎狼,須不會傷她。”
織成原是想到落雲院被燒,自己與明河皆無處可去。明河雖會被何晏安置好,但多半是在哪個側殿中過一夜,如何比得上這裏暖和受用?但看曹丕神情似有不豫,想到自己在此也不過勉強算半個客人,隻好將請求又咽了回去。
一時閣外有人輕輕叩門,隨後進來兩個宮人,一人捧著隻雙耳獸形紫銅小火爐,精巧可愛,裏麵放滿了燒紅的霜炭,在這寒冷冬夜,看著真是說不出的熨貼。另一人卻捧著隻漆盤,盤中放有四碟糕點,並一壺熱湯,另有碗盞等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