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隻有曹丕,才敢在深夜之中,放馬鄴宮罷?
這名義上被四海所仰望的宮庭,沉浸在冷月之中,所有的浮華壯麗,都仿佛被深深地凍住了,唯有剌骨寒意,不斷散發出來。仿佛絕望的皇權,即使被封於冰層之下,猶自不甘心地在試圖掙紮。
“你是怎麼察覺馬超尚在室中?”
織成僵著身子,不敢靠近身後那散放出溫熱氣息的所在,然而在這寒冷的夜裏,那所在又如此誘惑。幾度忍耐之後,趕緊找了個話題。
“既然宮裏幾處火都是你放的,自然是你占了先機。而以你的性子,既然是搶先一步,必是你已察覺到伏壽將要下手,已露出了端倪。那麼奸細一定已經到了宮中。”
曹丕手握韁繩,身形筆直如槍。他隻要一騎到馬上,自然便多出了一種肅殺冷毅之態,倒沒怎麼在意織成的糾結心思:
“宮中最為緊要的二人,便是陛下與伏氏。陛下那裏一向戒衛森嚴,倒是伏氏……”
他輕輕地嗤笑一聲,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別人:
“好一個陽安長公主之女,端的是有優伶之伎。自董貴人死後,一直便是那樣溫懦之態,今日才算見了獠牙。”
“她也是被逼無奈……”織成低低道:“也沒想到今夜之後,一切化為烏有。”
她第一句話太低,即使隔得這樣近,曹丕也沒有聽清,倒是聽見了後麵兩句,微微一笑,道:
“不錯,即使是馬孟起親自前來,又能如何?蛟龍亦要困於險灘,何況不過是一條徒有蛟龍之名的長蟲罷了!”
“你知道奸細潛入宮中,無處可去,唯有呆在中宮。可是鄭長使雖然找出了夾壁,那夾壁中分明空無一人,你又怎麼知道他並沒有逃走,卻是藏身於榻下呢?”
織成已經轉開了話題。
“伏氏顏色有異,又始終不肯離開床榻。況且還有一點,我卻是向你學來的。”坐得久了,織成的腰身不由得往後靠去,恰好感知到曹丕說話的氣流,隱約吹起她耳後的鬢發,有些熱,有些軟,有些快要酥化了去。
她趕緊再一次坐直身子:“何事?”
“觀其衣飾。”曹丕雙腿輕輕一夾,黑馬輕嘶一聲,往前猛地竄出幾步,織成險些栽倒,忙不迭抓緊了他的衣袖。身軀所獨有的溫熱之氣透過袖層,瞬間薰染了她的指尖,暖融融的,極為舒服,讓她根本舍不得丟開。
曹丕似若未覺,道:“伏氏斂藏良久,一朝迸發,定然不是個粗心大意之輩,既然她做下這樣的大事,不可能不卸了衣飾,做出熟睡之狀。即使她忘了,她的心腹侍女也不會忘了提醒。可是她偏偏一副不倫不類的打扮,那耳璫倒也罷了,尚可借口疏忽帶過,然而一個穿著中衣的人,有什麼必要連足上也穿有襪履,裹得嚴嚴實實?”
隔得近了,能感覺到他吐出的氣息,也是溫熱而清新:“你是否也是發現了這一點,才沒有隨他們一起退出殿外?”
“唔?”在這男子獨有的氣息裏,織成隻覺自己的心越跳越快,紅暈從耳垂一直擴散到臉頰頸項,雖然因了夜色的遮掩看不分明,然而畢仿佛飲了些熱醪,暈暈忽忽的,竟有些醺然之意,思緒都有了一瞬間的粘滯,此時驀然驚覺過來:
“是。其實不僅是我發現了,何晏等人也是明白的。他們之所以退出去,不過是要便於你更好行事,也便於誘出那人罷了。倒是你,馬超從榻下襲擊你時,你為何不大聲叫衛士進來?何必冒此奇險?”
“近一年來阿父出征沒有帶過我,都是子建隨行。”曹丕提韁的手頓了頓:“難得遇上這樣的悍勇之徒,很想試試自己有無手生。”
“上一次在凝暉殿中,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才親自以劍術會一會阿苑的麼?”
夜色之下,她的聲音已恢複了冷靜,清清冷冷,瑩瑩冰冰,如琉璃般,仿佛已清晰地映照出他真實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