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阿苑目光森然一轉,已投向了她。臨汾公主被她那幽黑的眸子一望,便如冰水當頭澆下,全身陡寒,隻覺自己所有的尊貴身份,在這幽黑的眸中竟都仿佛不存,下麵的叱喝之辭竟然說不出來,堵在了喉中。
崔妙慧輕輕咳了一聲,走上前來,扶住了臨汾公主。
仿佛被這一扶傾注了勁氣,臨汾公主的臉上又回過血色,這一次她不再叱喝阿苑,卻向一直在旁默然冷觀的曹丕轉過身去:
“子桓,你身為衛尉,理應管束宮城中這些大不敬的奴婢!今日休說本宮,便是你親自護送前來的妙慧都受了驚嚇,他們……”
“公主可是忘了崔女郎先前之語?”
曹丕漫不經心道:“崔女郎方才的話說對了一半。我今日休沐,此來中宮確是順便與你們同行,所執乃是陛下所賜的出入無禁之令牌,而與衛尉之職無關。”
臨汾公主所立之處,正好看到曹丕的側麵,隻見他鼻峰高挺,唇線分明,比從前更多了些俊奇神逸,心中一動,神魂先飛了幾分,眼波也柔和起來,不禁掩口嬌笑道:“是了,你今日乃是便服,當然不是為了公事,那沒對的一半呢?”
“我並非專程護送你們,前來中宮,不過是探看我心上人罷了。”
曹丕淡然的目光,越過眾人,投注到織成愕然的雙眸上,柔聲道:“一日不見,如隔三秋。我與織成,已數日未見,當有十餘秋矣。”
明河垂下眼去。
臨汾公主急躁忿怒的足音,似乎還未完全從耳邊消散。織成蹲下身去,扶起一叢被她臨去時無意踩於腳底、而被蹂躪得花瓣凋落了大半的黃花,苦笑道:
“你這又何必?對她而言,你越是表現得對我親密,她便越是嫉恨,於我有害無益。還是……”
她眼波一閃:“你是借我做筏子?”
“你與她仇恨早深,臨汾這人睚眥必報,多招些恨也是無妨。”曹丕也蹲下身幫她,把花杆扶起來,又摘去那些被絲履輾成黃泥的殘瓣:
“進宮這麼久,也不與我聯係。你獨自一人,在這深宮之中,若無膀臂,便是寸步難行。你當初在織室,還向瑜郎求救,怎的對我就有所不同?”
他身上從前是薰香,香氣奇異馥鬱,哪怕薰得極淡,亦一樣的撲人口鼻。這個時空的貴人們就好濃香,何晏也是大老遠的人未至,香氣先霸道地充斥了所有空間,讓人不得不打起精神來應對。
難得是曹丕如今卻不再薰香,織成隔得近,隻覺出淡淡幹淨的味道,有些象是……這被稱為“黃花”的秋菊,清新雅潔,讓人愜意。
他摘去花葉的手指居然也很纖細,隔近了看時,似乎比起織成來還要長上一截。膚色白晰,隱隱透出年輕男子所獨有的健康的血色
還有他墨色的鬢角,修剪得很整齊,亦能清晰地看到根根膏澤般閃亮的發絲。所謂鬢若墨裁,大概便是這樣。
這樣的他,不像是曆史上的那個剛愎精明、而又刻薄寡恩的魏文帝。
織成忽然醒過神來,臉皮上熱得刺痛:她在想什麼啊她!
好在她很快就反應過來:“丞相……啊,如今要稱魏公了。魏公送我入中宮,難道是要在這裏養個事事都要求人相助的廢物麼?所謂要為天下衣,什麼是天下?宮城便是天下的核心。我若是不能在這裏磨練出來,所謂為天下衣,不過是一句空話罷了。”
曹丕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隨即笑道:“看你神情自若,也不像是沒頭亂撞的蒼蠅。”
“我是覺出一些不對勁的地方,可是又說不上來。然當真有事之時,我定會向將軍求救。”織將手中的爛枝殘花都捧了一捧,自有文秀戰戰兢兢地接過來,又捧往不遠處另一叢黃花下,掘出的一處淺坑——這是織成臨時讓她們掘出來的,她稱為花塚,這邊收拾出的花枝都要埋在那塚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