便是槿妍不知內情,也看得出這滿殿的貴女,數十雙脈脈含情的眼睛都盯在曹丕身上,顯然是有意而來。曹丕舍了這些人,卻偏偏找上織成,這不是故意拿織成來當筏子,又是什麼?
唯一讓人意外的,不過是他提出來是求娶大妻。這不象側夫人和小妻,到時若想休棄,就不是那麼容易了。
然即使如此,所謂反常即妖,這樣從天上掉下來的好事,總是令得槿妍有些隱隱擔心。
不過,她看到織成的模樣時,心中莫名地舒了一口氣,竟然安定了下來。
織成眉宇已經舒展開來,如起伏的翠色山巒,在晴空間留下的淡淡輪廊。
這種眉形,被稱為遠山眉。與時下流行的那種細細長長如蛾須般纖柔婉約的蛾眉不同,遠山眉多了幾分英氣和沉靜。
眉下的那雙眸子,如星似波,熠熠生光。一時間竟讓這殿中許多人,回憶起當初銅雀台前,那與武衛堅毅死戰的絳衣身影,還有那衝天而起的赤紅火光!
這女郎身上,總有些不同尋常的東西。所以五官中郎將想要娶她,不是沒有道理吧。
許多人心裏竟油然生出這樣的念頭。
“多承諸君看重,”織成朗聲道,毫無忸怩之意,卻顯得真誠而坦率:“然,織成自知蒲柳之姿,不足以令君子愛惜。故想問上一句,”
她頓了頓,道:
“你三人可都是真心求娶我,並非迫於不得已而為之,或是因一時之意氣?”
“然。”
清雅柔和的聲音,來自那白衣似雪的男子。陸焉微笑道:“焉若得女郎,必珍之,重之,藏之,愛之。”
他目光溫暖,話語溫柔,這珍之重之藏之愛之八個字,直入心中,便是旁人也為之動容。便是槿妍聽了,也覺心中一熱,忍不住又是歡喜,又是激動,幾乎要落下淚來。
何晏略一猶豫,但他如何肯在此時輸陣,咬牙道:“然!晏側夫人之位,誓為女郎留之。”
曹丕沉聲道:“然。丕,非輕佻少年,欲求娶女郎,自然是一片誌誠之心。”
可是你三人,都無愛我之心。便是此時,六束目光灼灼射來,有擔憂,有得意,有堅定,就是全無脈脈之情。
織成在心中苦笑道。
在陸焉,是真摯的善意和關心。
在何晏,是對她的好奇和不肯認輸。
在曹丕……曹丕既沒有陸焉的好心,也沒有何晏的衝動,他為何要求娶?還是大妻?
呸,什麼大妻側妻,在我看來,都是一樣!
織成在心裏暗暗啐道:“我董織成大好的女子,豈能屈辱至此?莫說我終究是要回去的,便是留在這裏,也絕不肯與旁人共事一夫!”
“焉與女郎相識最久,且有佳友之誼、共難之情,又同為天師道中之人。”似乎是生怕織成許了別人,見她躊躇不答,陸焉難得這樣搶先推銷自己,若是織成再仔細些,當可發現他眼底的深憂之意:
“女郎誌向高遠,所愛者唯萬裏山河,若是隨焉而去,則蜀地秀山麗水,當與女郎同賞,豈不是人生間最為快樂之事麼?”
“巴蜀僻遠,窮山惡水,又有什麼好看的?”何晏嗤之以鼻,是一慣的譏誚口氣:“我富安侯府,方是這世間一等一的繁華之地,園林之勝,冠於鄴地,無一山不精,無一水不巧。方寸之地,可囊天下形勝。女郎若是嫁給晏,足不出戶,便知山水之美!”
“漢恩自淺胡恩深,人生樂在相知心。”
曹丕緩緩道:
“若是兩心相悅,誌向如一,相知相守,方為人生最大的幸事。即使是一生困於鬥室,心中卻藏有萬裏河山。豈不要勝過那北來的孤雁,獨自飛過千山暮雪?”
說得好啊!
織成差點要為這三人鼓掌。
當真是公說公的好,婆說婆的妙。隻可惜除了陸焉或許有些真心,她根本不相信何曹二人的說辭。便是口桀蓮花,亦是打動不了她半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