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晏懶得理她,慢慢起身,披了件紗羅袍子,也踱到瑣窗前來。瞧著那如雪的喪幡冠服,向著城外一路而去,眼中不禁也掠過一抹悵然之色。
且有心氣一氣臨汾公主,便歎道:“那織奴,啊,如今倒要稱一聲少使了……倒也真是不同於尋常女子,被左慈所擄,卻臨危不懼,還能救得丞相,此勇也。”
臨汾咬了咬唇,卻聽何晏又悠然道:
“我等雖不知當時內情,但那許多虎衛都救不得丞相,想必當時情形無比凶險。她卻勝過那許多虎衛,必智也。”
“但凡為人,誰不貪生懼死?這少使肯舍了自己,去救丞相性命,真義也。況且丞相何許人?亂世之英雄,治國之能臣。少使救他,心中必然也是念著社稷蒼生。實忠也。”
“既智且勇,忠義雙全,這樣的奇女子,便這半副亭主儀仗,難道還受不起麼?且有多少女子,平生全無所長,隻不過投了個好胎,頂了些名份,卻為了保全自己,智勇全無,忠義殆盡,倒是工言善媚,長袖善舞,便自以為高人一等,這才叫蒼天不公呢!”
“何平叔!”臨汾公主怒喝一聲,淚珠盈睫,幾乎要奪眶而出。但她向來聰明,當下強行忍住,冷冷道:“這大漢宗室如此衰微,多少英雄含恨折戟,我一個弱質女子,便是求得曹氏庇護,又有何不可?你莫以為自己比我強出多少,你既姓何,又為何做曹氏之子?”
何晏平生,最得意的並非是時評的“明慧若神”,而是得到曹操寵愛,甚至超出諸多親子。然最為遺憾之事,也是因為被曹操收養,不能恢複何氏昔日的榮光。
他本是漢朝大將軍何進之孫,何進之妹便是靈帝皇後,何皇後生下了少帝劉辯,被立為太後。可歎後來何進在政亂中被閹宦所殺,董卓入京後又迫殺了何太後,少帝被廢,到了何晏長大成人時,何氏門庭早已凋零。
當初曹操是有意讓他改姓曹,那時何晏年幼,卻已頗為聰慧。他故意在地上畫了個方框,自己坐在裏麵。旁人問他這方框是什麼,他回答說,是何氏的門庭。曹操這才做罷。
此時聽臨汾提起此事,正好戳中了他心中隱痛。但他為人一向隱忍,當下也隻是冷笑一聲,道:“你自以為攀上了曹氏這棵大樹,也要瞧瞧子桓的意思!想想你姑姑萬年公主,當年是何等才貌,丞相尚且不肯做駙馬。你說丞相允了他尚主,可子桓他今年已有二十五歲,若是當真喜歡你,為何至今不提親事,致使府中空虛?我雖不才,但將來求娶的女子,卻必定是我真心喜歡之人!”
當下衣袖一拂,竟自帶著數名美姬,搖搖擺擺地去了。
臨汾公主為靈帝女,何晏又是靈帝何皇後的侄孫,說起來輩份要低了一輩,但他二人年幼相識,歲數仿佛,如今處境也相似,都要依附曹氏生存,所以一向還算來往密切。
隻是沒想到今日為了一個區區織奴,何晏竟然與她翻了臉。可見這個織奴,當真是處處該死,時到今日,便已算死得遲了。
臨汾公主咬緊了朱唇,唇上牙印深刻,隱有血絲滲出,她竟也不曾察覺。
爛柯山,桃花林。
先前曹操沿著洞壁攀爬出去的痕跡,還宛在眼前。桃林依舊,隻是洞窟底部,那些被水波衝得亂七八糟的碎石,和水流衝刷而出的土溝,仿佛在提醒來者,這裏曾發生過怎樣慘烈的場景。
曹丕令隨從放下那些喪幡靈幔等祭奠之物,拿出鏟鍬等工具開挖下去。
陸焉不忍圍觀,也害怕看到織成最後的慘狀,閉了閉眼,看向那些雲霞般的桃花,並另一邊山崖下已結了青果的桃樹,竟也有了一刹那的失神。
一時感慨,向身旁的曹丕歎道:“‘花開幽澗,果結深崖,一邊開花,一邊結實,四季循環,花果不斷。’沒想到這桃花洞的傳說,並不是空穴來風。此地勝境,便是仙界也不過如此,怪不得出洞之人,會有爛柯之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