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章 人間(2 / 3)

曹丕垂下頭來,過了良久,點頭道:“可。”

建安十七年,一個深秋的正午。

嚴才之亂已平,銅雀台巍峨如初。數天前修羅陣一般的情形,連同那些血汙腥氣,已經在明爽的秋風中消散得幹幹淨淨。

銅雀台的大門忽然洞開,鑼鈸齊鳴,哀樂震天,一隊奇怪的隊伍,約有四五百眾,自城中迤邐而出。

遠遠隻見那些人眾,皆是衣冠勝雪,連馬匹也皆是白馬,高舉起一排排素幡銀幔,密密遝遝,遠望如雪山傾頹。

幡幔之後,又有十八人肩負綾帶,抬起一具巨大棺槨,瞧他們行走的步伐雖然沉重,但也頗為整齊,顯然是訓練有素,絕非尋常抬喪的白丁。沿途又有數十人手揚紙錢,紛灑漫天,幾乎遮蔽了兩旁道路。

如此排場,盛大儀仗,隻將一個明淨爽利的秋日,化作了白雪千裏的寒冬。

更奇怪的是,在這隊伍之後,還隨有百餘名方士,依然穿著方士獨有的那種寬袍,但袍色雪白,連冠上都蒙了一層白絹,人人臉色肅重,似乎沉痛之極。

而令人咋舌的是,這支隊伍的最前方,那為首的黑馬玄衣者,正是曹操之子、五官中郎將曹丕。

一個麗人立於銅雀台一扇瑣窗後,已經觀看多時。此時不禁擰起眉梢,恨聲道:“不過一個賤奴,也配有半副亭主喪儀!還要勞動子桓!”

東漢皇室的儀製,皇帝之女可封為縣公主,其待遇等同列侯。諸侯王之女,稱為鄉公主、亭公主,簡稱鄉主、亭主,雖遠遠比不上公主,但也算十分尊貴,分別相當於關內侯、大上造。

也就是說,亭主相當於有二千石俸祿,為十六等爵,即使隻有半副亭主喪儀,也相當於給了爵比公乘、四百石俸祿的少使之職。

臨汾公主身邊的何少使,在宮中侍奉多年,方有了這樣的爵祿。更何況這半副亭主喪儀,比起少使來,又要更為尊貴。

想那織奴當初不過是僥幸得了個視同鬥食的家人子封誥,如今竟青雲直上,連升了四級,雖說隻是身後哀榮,但想起那張可惡的倔強麵孔,仍是叫臨汾忿忿不平。

她身後不遠處,放有幾張華麗的榻子,一個美少年臥於榻上,手中把玩一隻琉璃盞,盞中美酒鮮紅似血。

旁有數名美姬為其輕輕捶揉肩背,他眯起眼睛,顯然舒適之極。

此時聽那麗人發恨,不禁撲噗一笑,道:“聽說她舍命救了丞相,故有半副亭主喪儀,但橫豎都已死了,臨汾你又何必這樣在意?”

那少年膚色如玉,容貌鮮豔,正是富安侯何晏。

臨汾公主呸了一聲,道:“那些方士們倒也可惡,全是賴著陸焉,才從嚴才之亂中揀了條性命,卻還有膽來湊這個熱鬧!”

何晏一把推開一個媚笑著貼向他頸後的美姬,曼然應道:“陸焉既表明不要了仕途,丞相怎樣都要為他保留天師道的根基,何況他平嚴才之亂有功,這些方士們才能活下來。那織奴據說是他們什麼夜光神女,如今死了,送上一程也在情理之中。”

臨汾公主驀地轉過身來,怒道:“我與你一向同氣連枝,今日你怎的也給這賤奴說話?難道在凝暉殿中,還嫌丟臉不夠麼?”

說到凝暉殿三字,何晏的臉上也不由得浮起一抹慍色。他向來是被曹操寵愛慣了的,如何肯被臨汾公主如此指著臉子揭短?當下索性冷笑一聲,舉起琉璃盞,一邊欣賞盞中酒色,一邊涼涼道:

“誰不知道你是金枝玉葉,我豈敢與你同氣連枝!又不曾挾持了人家幼子,又不曾放下身段,竟與個織奴爭鋒!”

“你!”

臨汾公主勃然大怒,正待要發作,遂又強行忍住,冷笑道:“我便是做下這些事情,又怎樣?如今還不是全須全尾地站在這裏?隻要我與曹氏婚約尚在,丞相就不得不容著些我。瞧著罷,等我下嫁曹氏,瞧那小兒又能逃往哪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