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慈仍是盯著她,織成灑然一笑,道:“所謂朝聞道,夕可死矣。我就要死了,難道連回雪錦,也不能瞧上一瞧麼?”
左慈哼了一聲,道:“你這女郎一向詭計多端,偏心誌極為堅定,尋常女子到了這個地步都要崩潰,你竟然還想著要看回雪錦,叫人實在費解得很。”
織成笑道:“不過一幅錦罷了。我現在管著的便是織造司中的綾錦院,若我能出得去,織個百八十幅回雪錦都行,誰稀罕看你這個?”
“你說得輕巧!”左慈因怒反笑,不屑道:“你可知這回雪錦與尋常織錦不同?乃是取雪蠶之絲,雜以不同數量的銀絲,先撚就數十種素色絲線;因了銀絲蠶絲的比例不同,它們的顏色深淺,都各有著極微差別;又以並州銀刀,剖每根絲線為十餘股,視各色深淺,夾錯雜繡織而成。薄如雲煙、輕若蟬翼,偏偏又細密無比,且因了其素色參差不同,那錦在陰晴雨雪甚至日月光照下,便會映出不同瑩采。當初靈帝時,織造司傾盡朝廷之力,遍征蜀地織錦名師,才織成這麼一幅,你才掌得區區一間綾錦院,就敢說出這樣的大話來!”
織成不禁咋舌,想起織室之中,尚遺有幾名蜀地的織錦高手,想必便是在靈帝年間那次征召之中留下來的了。
便故意道:“稀奇?想那天下珍錦,任是哪幅都有其名貴獨到的地方。這回雪錦雖好,未見得我綾錦院中,就織不出‘來雪錦’‘去雪錦’‘飄雪錦’!”
左慈“嗤”地一聲,從鼻子裏笑道:
“若論是錦,倒也如你所說。隻可惜這回雪錦之珍貴,卻不僅在於它的質地。”
織成眼珠一轉,笑道:“莫非是因為它經久耐用,二十餘年都能不腐不朽?哼,我瞧那曹丞相,也忒是傻了些,說不定那回雪錦早就腐朽不堪,縱然在你手中,也不過搓成一團糟爛罷了,有什麼看頭?”
這墓中與外隔絕,外人難以入內。墓中雖有兩個外人,但織成重傷之後,根本毫無反抗之力,曹操又被藥草迷暈,且左慈深知“還茝”的威力,若他不出手解治,隻怕昏睡幾個時辰都不在話下。
故此左慈雖是顧忌著萬年公主,但與織成說話,卻少了幾分戒備,多了幾分隨意。
聽織成這般諷剌,雖知是在激他,還是忍不住道:“你道這珍奇之極的回雪錦,是那街巷間便能常見的葛布麼?且你沒聽陸焉說麼?那原是盛裝在一隻金盒裏的,因是雪蠶銀絲所製,這回雪錦若用金盒儲之,便是百年亦鮮活如初,怎會有絲毫朽爛?曹阿瞞當年從阿宜手中騙了金盒去,難道這天下,就再沒有金子了麼?”
他走到一張陶製的妝台前,熟練地打開抽屜,取出一物來,得意地托在掌心,道:“你可瞧瞧,這是什麼?”
織成定晴看去,但見一隻巴掌大小的金盒,托在左慈的掌中,端的是精巧可愛,熠熠生輝。
忽覺冷風颯然,但見一條黑影,自地麵縱躍而起,敏捷疾狠,一如山中雲豹,向著左慈猛撲過去!
幾乎與此同時,織成向後退出一步,轉身往門口跑去。耳畔隻聞左慈怒喝之聲暴起,隨即便是砰砰的氣勁激發之聲,頗為激烈;她哪敢回頭,踉蹌著撲到石門之前,舉起手掌,往門旁一顆鑲嵌在壁中的夜明珠上,輕輕一拍!
她進來之時,便已一直在留神瞧著左慈的舉動。左慈料想她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所以也根本未曾遮蔽。此時她依樣拍了下去,果然墓門軋軋,往旁邊開去。
織成哪敢猶豫?奪門而出,已經衝入了甬道之中!
身後隻聽左慈喝道:“曹阿瞞!你敢在阿宜的靈前動手?”聲音淒厲尖銳,似乎是憤怒至極。
織成沿著甬道,憑著來時的記憶,拚命地往外跑去。甬道裏並沒有夜明珠,她跌跌撞撞,在黑暗中一路奔跑,雖然地麵平展,但由不得心中驚慌,好端端的腳下一軟,居然摔了一跤,重重跌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