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求曲(3 / 3)

這話聽起來,倒也象是由衷的肺腑之言。

陸焉靜靜而坐,雙手扶於膝上,風姿如芝蘭,微笑道:“我想聽聽《廣陵散》。”

織成一愣:陸焉明明知道《廣陵散》隻有上闕,為何卻向曹丕提出這個要求?

曹丕微一沉吟,放下茶盞,手指微挑,輕輕按於琴上。那青衣小

僮推開臨西的一扇窗格,那是軒閣後院,所對著的也是一片鬱鬱桐木。

或許這桐花台慣常是西南風,有了軒閣的阻擋,那風力便大為減弱,是以這裏的桐木,並不似前麵高台旁的桐木,已經凋落殆盡。

在那傘形的樹冠上,倒還綴有一些桐花,如紫鳳靜靜棲於其上,襯著巴掌大的深綠桐葉,越覺有一種不動聲色的雍容之華。

但見最高的一叢桐木之上,隱然垂下天青色的衣袂。

織成頭皮一緊,頓時猜到,那衣袂正是方才那人所有。

果然聽見那人聲音,自桐木之上悠悠傳來:“各位當知這《廣陵散》分上下兩闕,上闕平和澹定,萬物寧靜之美,當是描述聶政在山中學劍,由天地自然中悟出劍道真意。彈彈也就罷了,但這下闕麼……你曹氏中人,也敢彈奏下闕《廣陵散》?”

“姐姐,”織成正在發怔,卻是明河悄悄扯了扯她的袖子:“為何不能彈奏下闕?分明是五官中郎將手中沒有下闕才是啊。”

“《廣陵散》的真實曲譜的確隻有上闕,但自秦漢以來,多有樂技高手續寫華章,自然也會填補出不少下闕。五官中郎將既然擅奏古琴,怎會彈不出一曲完整的?”

織成驚醒過來,悄聲道:“隻是依我猜想,由於向來《廣陵散》下闕講的是聶政剌韓王,劍意縱橫,殺機四現,如有金戈激鳴。曲中有‘以下淩上’之意,所以向來不為高位者所喜。五官中郎將也是身居高位,這人是在諷剌他呢。”

她還有一層意思沒說出來。曹操近年來野心畢露,已從當初匡扶漢室的功臣漸漸蛻變出竊國權奸的形象,正與當年的韓王一樣,是令朝野彈評激烈的人物。所以對聶政這種角色,是格外的忌諱。

陸焉不可能想不到這一節,以他的謙和機變,不應當要求曹丕彈奏《廣陵散》才對。

難道是……這種種不對之處,都在暗示說,陸焉當真遇上了什麼大事?

“先生有所不知,當初瑜郎贈我《廣陵散》上闕時,曾說下闕殺孽太重,不能流傳於世,倒也是件好事。”

曹丕輕聲一歎,手指拂過琴弦,發出一串流暢的琴音,似乎是在向著桐木之上的那人解釋。卻抬眼望向陸焉,道:“誰知今日,瑜郎卻讓我奏完這上下兩闕……難道瑜郎亦改變主意,要效仿聶政麼?”

這話平淡,但織成卻是一個激靈。

再看曹丕時,雖仍是隨意而坐,但背脊卻微微直起,宛若將要出鞘之劍,森然欲出。

“我知子恒前幾日剛剛寫出下闕,不妨彈給這位先生聽聽。《廣陵散》傳世名曲,在不同人看來,當有不同含意。”陸焉還是那樣安然,向著曹丕微微一躬,淡然的微笑,如山風拂來,將曹丕瞬間的森冷之意,頓時化作撲麵的溫煦。

他自袖中取出一管玉笛,笛身短小,隻在巴掌長短,通體透綠,瑩光盈目。“焉,願為子恒伴奏。”

曹丕笑了,背脊隨意往後麵的屏風輕輕一靠,修長的手指已按上了琴弦,弦絲在指底微微沉下,蓄勢待發:“素聞左先生為廬江名士,通五經,擅琴棋,還望不吝指教。”

左慈?!

織成不禁變色,眼前似乎浮現出那個星夜,自摘星樓上一躍而下,飄然而去的天青色背影。

他當真厲害,那日險些挾持了曹操,卻仍能自戰陣中從容離去不說;現在居然又敢回來,還大搖大擺地入了銅雀園,來到了曹操嫡子、以勇武著稱的曹丕眼皮子底下,聽什麼《廣陵散》之曲!

曹丕指下一撥,弦音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