衫上暗暗流轉的銀輝,便如是雪光般,映得他整個人都耀然爍目。
陸焉似乎清瘦了許多,卻顯得雙眼湛然,鼻梁秀挺,以前那種端凝高貴的公子風致,漸漸轉化為了山間高士般的澹然淡泊之氣。即使是眉間所藏的哀傷,亦如鬆風般幽遠。
他抬起手來,輕輕拂去槿妍肩上一縷斷發,藹然道:“這些日子照顧甄娘子,累你辛苦了。”
槿妍身子一顫,抬起眼來,明眸中瞬間掠過了黯然之色,但隨即又被欣喜掩住了:“不辛苦,看到少君你和娘子都好好的,槿妍什麼都願意做,什麼都願意……”
少君常說,這人間不如意事,十之也有八九。對於自己來說,即使十之八九都不如意,隻要自己最在意的人都好好的,便能掩住所有的不如意。
所以,她什麼都願意。
可是呀,即使如此,那不如意,還依然在那裏。象小小的芒剌,挑不出、瞧不清,但一下一下,直紮入人的心裏去。槿妍啊,就真的不在乎麼?
明河若有所思地看著槿妍,微不可察的、輕輕搖了搖頭。
“織成,”這一次,陸焉直呼其名,語聲溫柔,但這種溫柔,與他那種與生俱來的溫柔,卻又是不同的,倒象是等了很久很久,終於等到遠方的歸人一般,安寧、欣喜、滿足:
“聽說你醒過來,我稟過丞相趕去落雲館,沒見著你,更沒想到,你竟找到了這裏。”
“這裏?桐花台?其實我們也是胡亂走一走,這裏離我住的地方,是最近的一處樓台。”織成疑惑地眨眨眼睛,環視了這間明淨簡潔的軒閣:“這裏……怎麼了?”
陸焉笑而不答,看了看曹丕。
曹丕推琴而起,示意青衣小僮再拿兩張席來,隨意地放置在室中,恰對著窗外秀直的桐木。
“這桐花台,本就是我的住處,甄娘子重傷昏迷後被送入落雲館,瑜郎憂心如焚,父親便允他在此暫住。”曹丕淡淡道:
“甄娘子昏迷已有七日,這七日中,瑜郎每日都去探視數次。不過甄娘子或許是不知的。”
織成張大了嘴巴,怔怔地看著陸焉,又看向槿妍和明河,道:“陸少君你自己也受了傷,何苦這樣?若說是因為我救了你,其實最初是你救我……”
她雖元氣大傷,陸焉何嚐又好過?他自那戰陣中廝殺而歸,如何血染白衣,那道自肩劃過胸膛的傷口是如何猙獰,她在摘星樓上,也曾看得清清楚楚。
陸焉,他總是這樣的人。
“依少君的性子,並不喜歡讓我告訴娘子這些事。”
槿妍仿佛明白了她的疑問,輕聲道:“所以我和明河,什麼也沒說。”
“恩義不當論及次數,亦不能以利益衡之。織成你自己對丞相說的話,難道便忘了麼?是你救我,還是我救你,又有什麼關係?如今見你大好,焉便欣然了。”
近了看時,陸焉不僅是變得清瘦,且臉色有些蒼白,眉間的疲倦,如雪間的光影,淡淡的,但掩不住欣悅的喜色。
“我曾告訴瑜郎,其實不必去落雲館。甄娘子隻要大好了,便一定會來這桐花台。可是瑜郎終究是放心不下,仍然還是要去。”曹丕微笑向陸焉道:
“因為父親交待過我,若是見甄娘子她們過來,便不要攔阻。他這一生,從不做空妄之言。他既說甄娘子會過來,那她便一定沒事。”
他又看了一眼織成,當中大有深意,或許隻有她能看懂:
“這是甄娘子為了這位辛娘子,向父親請來的殊恩。”
明河眼圈又是一紅。
“故此子恒便撤了桐花台的護衛?難怪我過來時,一個人也不見。”陸焉放下織成身後窗上的紗簾,擋住那微涼的風意:“其實吩咐下去也罷,何必撤走所有人手,甚至連暗衛也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