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操站在門口,目光隻是一掃,場中便驀地靜了下來,樂師停了弦,歌女住了口,喝酒的擲下杯子,摟著女子的趕緊推開軟玉溫香,推開案席,齊齊拜了下來,口道:
“參見丞相!”
織成站在曹操身後,她實在沒有想到,會看到這樣的場麵,因太過驚訝,以致於忘了跪拜。而曹操則好象忘記了她還站著,也並沒有命令她跪下。
此時她與曹操二人,站在這一片跪拜在地的人群中,便如是一批樹樁子中的兩株大樹,顯得非常突兀。
曹操倒還罷了,她才是更突兀的那個存在。
誰也沒想到,早上因獻神衣而得到封誥的綾錦院院丞,此時竟然跟隨在曹操的身畔。
不同於早上凝暉殿中絳衣高髻的明豔,此時的她,素著一張蒼白的臉,連唇色也淡極似無,隻見眉纖亦長、眸黑且清,卻如花樹堆雪,清麗淡雅。通身都無簪釵,唯那一頭長發,如漆般垂在腰後,在燭光下反射出亮麗的光澤,便是她最美好的飾品。
早上瞧見她時,她不過是內用上方禦府諸司中,一個小小的院丞,縱然生得有幾分明豔,行為也頗為駭俗,卻隻如一枚小石子,敲在寬闊的湖麵上,激起的也不過是些許漣漪罷了。
或許是因了立於曹操身畔的緣故,這紗衣曳地、長袖飄飄的女郎,身材高挑,舉止自然,即使在這樣的場合也毫無拘束之感;淡雅之中,亦仿佛多了一種凜然不可侵之的威儀。
有人驚訝地看了過來,與織成目光一觸,織成定晴看時,隻見那人正是曹植。
曹植滿眼疑問,隻是不好相詢,織成便向著他微微一笑。
卻聽曹操笑問道:“良夜美辰,美酒佳人,不知諸位可盡興否?”
眾人齊聲道:“多謝丞相!”
有一文士似乎比別人更隨意些,大聲道:“禎以為佳人媚曲,過於柔靡,卻不堪佐酒。”
他麵形方闊,眉濃膚黑,看上去頗為樸直。
曹操似乎也很欣賞他,笑問道:“劉公幹素來剛勁倔強,俗曲庸粉,自然難入你的法眼。不知公幹欲以何物下酒?”
織成想起語文課上學過的知識,心道:“原來他就是建安七子之一,以五言詩而著稱的劉禎啊。”
織成此時細細打量,隻見伏於殿中的眾人,臉上都有不安之色,縱是酒意上湧、已顯醺色之人,也不例外,其實亦並沒有真正開懷。想來是曹操命他們繼續作樂,一如平時,也是為了安銅雀三台中眾人之心,但這些人哪裏有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能耐?倒是借酒壯膽澆愁的多,想必也隻有建安七子中最為倔強剛硬的劉禎,才毫無懼色,還主動請戰於曹操。
隻聽一人笑道:“公幹是嫌殿中女子雖多,卻多俗不可耐,故使美酒無法下喉麼?明公身後所侍之女,公幹看來如何?依晏看來,其貌雖無色,幸而未沾脂粉,可取之侍候的,不過是稀奇二字罷了。”
織成不用看,但聽那一把熟悉而又陰陽怪氣的聲音,便知是那美如女子、卻一向莫名其妙瞧她不順眼的富安侯何晏了。
他一開口,便將織成扯到這殿中侍宴的姬人上去,且又諷剌她不施脂粉的模樣難看,實在是令人討厭。先前在凝暉殿時,她都不曾怕他,何況是此時?
織成麵色一沉,正待反唇相譏,卻聽那劉禎粗聲大嗓地道:“富安侯此言差矣!禎,丈夫也,視姬人如鼠蟻耳!願向明公請戰,以手中長劍,斬叛軍頭顱,以為佐酒!”
何晏不禁臉上一黑,劉禎這話,分明是對姬人不屑,倒顯得他何晏好女色,不夠大丈夫一般。可是劉禎此人一向如此,雖文才出眾,少有神童之名,但說起話來總是如此直截了當,從不會轉圜柔和。何晏縱是有氣,卻也不知如何向他撒出來,隻得含恨坐下,將頭扭向織成,狠狠瞪了她幾眼。
織成此時不願多生事端,假裝未見,卻聽一人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