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是後來他對臨汾公主發了脾氣,也是沒想到織成竟然以這樣剛烈的方式,來保護自己的尊嚴。同時他覺得他的尊嚴受到了損害——原來織成是靠自己來保護自己,而不是靠他。
他並不是發自內心地尊重她。
她再出色,再勇武,在他們的心中,都不過是驚奇罷了,仿佛一件新奇的玩具,而不是一個有尊嚴的人。
來這個時空這麼久,她已逐漸適應了不同階級在待遇上的不公。
曹植比起其他貴族男子,比如何晏,仍是一個不可多得的磊落男子。到後來他低聲下氣地跟她說話,隱約也算是致歉。這對於其他貴族男子,簡直是不可想象的。
道理都懂,可是她還是不理曹植。
不是因為生氣,是因為她忽然倦了。
在這個時空,為了活下去,為了流風回雪錦,她一直采用的辦法都是借勢。
借陸焉的勢,借曹丕的勢,借曹操的勢。在織造司一步步往上爬,在凝暉殿中化險為夷,在冰井台苟延殘喘。現在還要借曹操的勢,才能毫發無損驅走臨汾公主。
為什麼總要借勢才行呢?什麼時候才能有自己的勢力?
不用瞧任何人的臉色,真正自信自尊地活下去。
還有臨汾公主……她要是一直這麼找麻煩,倒真是個大麻煩。得想辦法來個一勞永逸才行,先發製人,才是她董織成行事的風格。
織錦垂簾已在眼前,她馬上就要再次見到那位亂世梟雄——曹操了。
門口候著的兩名羅衣侍女迎上前來。其中一名侍女生了一張圓圓的團臉,偏是那肌膚如搓酥凝雪,雙瞳又清又媚,瑤鼻朱唇,更是如雕琢出來般鮮潔明豔。其嬌憨動人之態,當真連織成這個女子都不由得多看了幾眼。
她向曹植嫣然一笑,低聲道:“左先生在內,與丞相相談甚歡呢。”
“左元放?”曹植皺了皺眉,道:“這種時刻,他在此做甚?連你九仙媛都不能旁侍?”
“左先生會變戲法,哄得丞相笑了幾陣,妾等在門外,聽得清清楚楚。”九仙媛看樣子是曹操喜愛的侍妾,她撅起嘴道:“誰讓妾不會變戲法呢?”
曹植看了一眼織成,低聲道:“盧江左元放,是天下知名的方士,擅能變形,幻人視聽,至於厭刻鬼魅,斷穀不食等更不在話下,且還會分形隱沒,出入不由門戶。丞相雖是不信神仙之術,但此人確有過人之處,且學識淵博,不可當尋常方士看待,故常在跟前侍奉。”
織成此時已猜到這個左元放,即是後世小說中亦常常閃現身影的方士左慈。正如曹植所說,這個左慈很有學問,又擅幻術,甚至是出入時,不用通過門窗,悄沒聲地就能出現了,看來是個加強版學霸型的三國劉謙。
隻聽九仙媛已經鶯聲瀝瀝,向簾內道:“啟稟丞相,甄娘子到了。”
室內無人答言,隻有擊掌聲遙遙響起,似乎是應允的意思。九仙媛打起簾子,織成向她回禮致謝,深吸一口氣,再次整了整衣領,挺直了背脊,步入室中。
室中寬闊,比起清荷室來,又大了數倍。西窗下有一張極長的書案,上麵胡亂地堆滿了書簡。又有幾塊帛書,也是橫七豎八地放在案上,被幾塊鎮紙壓住。
織成不覺失笑。
這樣熟悉的場景,自己在另一個時空的工作室也是有的。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是不許別人動的,因為每一件物事,都有主人獨特的用意。
室中燭光搖影,竟比起外麵還要明亮。織成四下裏一掃,才發現室角之處,放有一盞半人高的雁形宮燈,雁翅半斂,便將燈座燈盤包含其中,想來也有防風的意思。
那修長渾圓的雁頸,則在空中扭過優美的弧度,喙上高高擎起一片半攏半卷的樹葉。
織成仔細看時,才發現那樹葉其實是煙道,可將雁翅中點燃的三盞燈火所發出的輕煙導入其中,以保持室內空氣的幹淨。
整盞宮燈設計巧妙,形態優美,且通體為鎏金工藝,有一種漢朝物品獨有的凝重大氣,與這室中風格也頗為統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