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微微一笑。她躺在那軟兜之上,隻覺平穩之極,幾乎沒有絲毫晃悠,可見那兩名侍女對此項差使,是十分熟練了。
前方,是曹植翩然行走的背影,他正當青春年少,心情似乎也不錯,步履輕捷,衣帶當風,有如淩波微步。
淩波微步……
織成忽然想起了夢中那水底的仙宮,撫琴作歌的神女甄洛。曹植說過,曹丕曾經夢見過她,夢中的她戴金華太玄之冠,披雲光明珠之袍,步履盈然,淩波於洛水之上。
可是自己在夢中所見的甄洛,卻隻是普通的宮裝打扮,亦無傳說中的仙官天女相隨侍奉,而隻是一個人孤零零地籠閉於宮闕之中。
與其說是高高在上的水神,不如說是一個被幽禁的深宮怨婦。
記得以前讀《洛神賦》時,中文老師說過,那《洛神賦》原名《感鄄賦》,是曹植當時被封鄄城王而得名。世人常以鄄為甄,其實是誤傳。
但是,也說不定,曹植就是用的這個諧音。因為他在賦中所寫的洛水,跟鄄地根本不在一處。所以這個感鄄,也勉強得很。
又有傳說,言及他當年喜歡甄氏,故用此賦來寄托對她的綿綿追思。
如果在甄氏死去那麼多年後,依然相思刻骨,寫出這流傳千古、打動了無數人心弦的《洛神賦》,那麼曹植應該是深愛甄氏,甄氏逝後,也應該是鬱鬱寡歡才對。
就如同……曹丕一般……
可是,眼前的曹植,有著這樣燦爛的笑容、輕捷的步伐,是一個非常陽光的少年。最起碼織成在與他有限的幾次見麵中,發現他從來沒有流露出一縷憂傷的表情,與其兄曹丕的感情,也似乎非常不錯。
仿佛感覺到了她探尋的目光,曹植忽然旋風般地回過身來,飛揚的衣袂有如鳥翼,撲過微涼的夜風。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
還未等曹植開口,織成便先吟出這幾句來。
這正是夢中水底的甄洛,在撫琴時唱過的句子,不過她更疑心,那是自己無意之中記住了三曹與甄氏的糾葛傳說,故此那《洛神賦》中的隻字片句,才會偶爾浮現在虛幻的夢境中罷。
“都說侯爺才情高致,為天下才子之冠,奴鬥膽,想問問侯爺,可聽過這幾句?”
曹植挑了挑眉,原本的嘲諷被瞬間掠過的驚豔所取代: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好句子,難道是出自你的手筆?”
織成自然不會掠人之美,何況作者就在麵對麵?
“原來侯爺也不知道。”
心中有些惆悵。此時的他,果然還未曾寫出來。但還有一絲希望,讓她不願就此放棄,繼續拭探著問下去:
“這是吟誦洛神的句子,奴偶爾得知,卻不知作者是誰。聽說侯爺曾有過‘其形也,翩若驚鴻,婉若遊龍,榮曜秋菊,華茂春鬆。仿佛兮若輕雲之蔽月,飄颻兮若流風之回雪’的句子,所賦也是洛水之神,奴以為都是侯爺所作,故冒昧一問。”
“恨人神之道殊兮,怨盛年之莫當。抗羅袂以掩涕兮,淚流襟之浪浪……”曹植喃喃重複了一遍,搖頭道:
“清詞麗句,悱惻入骨。不知是何方名士所作,植才疏學淺,不能為,亦不及矣。”
“這就是你寫的啊!”織成差點衝口而出,生生地咽了回去,又道:“侯爺的《洛神賦》寫得怎樣了?那流風回雪之句,也當真是華藻滿口,聽說那流風回雪錦,便是自侯爺這賦中來。”
心怦怦直跳,流風回雪錦啊!她主掌綾錦院後,曾經從乙室之中,提來當初乙室敬獻的所謂流風回雪錦來看,雖然錦色燦然,確為上品,但與賀以軒臥室那軸美人圖中的錦衣,卻是大相徑庭。
但她還抱有一線希望:曹植既然已寫出“流風回雪”的句子,又因這錦的名稱,而讓陳順容一步登天,顯然這流風回雪四字,頗投曹植的心意。或許在此之前,也有過一種錦,名字也與流風回雪有關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