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師之劍,人人皆可執之,難道人人都是師君?至於那金水訣麼,既然隻有天師嫡傳之人才能修煉,那麼是真是假,外人何從得之?天下之大,金水訣未必是最厲害的功夫;所謂至死後身有薔薇色枝椏狀花紋,也未必隻有金水訣才能辦得到!”
織成早知這個張修看樣子就並非良善之輩,他代師君之職,攝道門事長達十餘年,若不是礙於天師道的教主隻有天師血脈可傳這一條鐵規矩,隻怕早就自己做了師君。又如何肯讓一個忽然出現的陸焉輕易坐了這個位置?
他這樣強詞奪理,自己朋黨又遍布道門之內,立刻有許多親信鼓噪起來道:
“大祭酒言之有理!”“需還要再證此人身份,否則天師之後的名頭,豈不是輕易被冒領了去?”
陳玄之還待要說,卻被那吳可貞暗中拉了拉衣袖,示意他靜觀其變。
吳可貞是教中老一輩的祭酒,向來穩沉持重,即使是張修把持教務十餘年,也未曾動得他一根毫毛。陳玄之雖然對他信賴,但心中著急,低聲道:“吳兄你見識廣博,難道不知眼前這陸少君所用的,十足十的是金水訣?當初天師正是借此訣縱橫天下,若還有這樣厲害的功夫,又怎會有我天師道?張修胡言亂語,分明就是將天師道看作他囊中之物!”
吳可貞微不可覺地搖了搖頭,也低聲道:“可你我心中都明白,若是那物件不在,便是嗣師之子,也無可奈何。這陸少君竟肯拋下榮華,來爭這師君之位,想必自有對策,若他連這個能耐都沒有,縱然你我拚了老命,迎他回教,他又如何應對張修那幫牛鬼蛇神?迎了也是枉然!”
陳玄之略一猶豫,但心中不得不認可吳可貞的話,歎了口氣,站在了一旁。
陸焉自然也早對張修的反應有所預料,見吳陳二人都沉默不語,心中隱約猜到了七八分。
是那在洛水之中,就已失去的陽平治都功印!
不禁暗歎一聲,忖道:“此時我身上全無玉印氣息,教中祭酒以上之人的功力都能察覺得到。所以張修勢必馬上向我發難,而陳吳二人即使想迎我回教,也因玉印之事,有諸多顧忌。”
低頭看了看懷中絳衣女子,隻見她眼簾闔下,半醒半沉。暮靄光影,恰好篩落在她拂亂的鬢發間,臉頰邊還有未拭盡的血汙。
她來這個人間已經許久,他也漸漸忘了她或許是神女的身份。即使……即使洛水中發生的那些事,每一點一滴,他即使在半夜的夢中醒來,都能清晰地全部記起。
有時覺得她是極頑強的人,無論放在怎樣惡劣的環境中,無論遇上什麼樣的人,都不肯屈服。
有時覺得她鐵血心腸,不管誰擋在她的前麵,她都無絲毫猶豫,如農夫鏟草一般,務必要將對方除得一幹二淨。
這倒沒什麼,這世間許多男子也是如此。
原以為她幾乎算得上丈夫之誌了,可她偏還有著婦人之仁。不僅是對一個元仲,還有對她綾錦院的那些織奴內侍。
明明是那樣珍惜性命的人,卻一再豁出性命,隻為了去護著那些她在意的人。
玉印就在她那裏。
他若用心去查,她再厲害,也比不上他的勢力。又或者,直接抓起她,嚴刑拷打,未必就不會沒有收獲。
可是他不願意。
他相信她並不是那樣貪心的人,她救了他,如何還會要他的玉印?她隻需當時將他獨自留在洛水底,他的龜息功散去後,無法避水,自然會溺斃在那裏。
她不肯歸還,是真的有苦衷?
所以他一直留意著她,甚至派了槿妍去。她猜得不錯,槿妍前去幫她,並不僅是他的好意,他其實還是為了那玉印。
當初他托辭說那玉印是曹植所借,是為了掩飾自己身份。而那枚玉印,對他的身份來說,是等同性命般珍貴的東西。
然而此時,凝視著懷中那張因了疲憊而顯得格外軟弱的麵孔,那即使在半夢半醒時仍然倔強蹙起的遠山眉,他想,也許到了後來,他留意她,並不是為了陽平治都功印。事實上,他早就忘了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