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曹丕既沒有發怒,也沒有震驚,連眉毛也沒挑動一根,沉默片刻,問道:
“你可是動氣了?”
“我?”織成沒料到他問出這樣一句話來,措手不及,頓時張口結舌:“我當然……呃……不不!我沒有!”
“你隻有生氣的時候,才會忘了尊卑之別,你呀我呀地說起話來。”他的話語中,帶著難得的調侃。
她惱怒地抬起頭,遇上了他的眼睛。
真沒有見過,男人的眼睛也可以這樣漆黑、這樣亮,卻不再是子夜般的黑暗,而變成了水底的黑石子兒,帶著晶瑩的水光。那是……笑意?
“啊!奴……是奴僭越了。”
織成強吞下一口氣,忍住異樣的心情,繼續試圖說服他明白此事的嚴重性:
“如果那些嚴才的彩衣方士們真的跟朝中奸人有勾結,生出了叛亂之心。又知道銅雀台中兵力空虛,理應立即進攻才是。可是這些彩衣方士們卻在北城門口磨蹭許久,更是誦起《太上正一咒鬼經》這樣明顯不合敬神衣大典的經文,顯然是圖窮匕現,卻又在等待號令……”
曹丕眼中那層調侃的水光慢慢消失了,露出了冷靜的本來麵目:“你是想說,臨汾與此事有關?”
“臨汾公主是有心無心,奴並不知道。”織成索性坦率地說出來:“可是奴大膽揣測,所謂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那些亂黨若要攻打銅雀台,其目的必是丞相!可是丞相的侍衛長,一向是由五官中郎將你來擔當,若以調虎離山之計,將你調離摘星樓,必然也是為了讓嚴才接近丞相!”
“好一個射人先射馬,擒賊先擒王,”曹丕似笑非笑,緩緩道:“不知賊為誰,王又為誰?”
“糟糕!”織成心中一驚,想道:“隻是隨口用個典故,卻沒想到把他爹給罵進去了!”
但曹丕麵前,豈容矯飾?索性笑道:“這是一位前輩所做的詩句,奴十分喜歡,平時經常誦讀,此時一時口快念了出來,還望將軍寬恕。其實這詩的其他幾句,寫得非常好呢。”
“哦?”曹丕饒有興趣,問道:“你且將全詩念給我聽聽。”
“可是丞相……”織成睜大了眼睛。她實在沒想到,自己說了那麼多,他不以為然,倒對這後世的詩聖大作如此感興趣,真想大叫一聲“你不關心你爹的安危麼?”
“甄氏,”曹丕收斂了那本來就淡到若無的笑意,冷冷道:“你自負聰明,想必也依恃頗多。但如這般後知後覺,若真是凡事都要依恃你的心智,恐怕時已晚矣!比如此時,我已來了冰井台,縱然你猜測出這是嚴才等亂黨的調虎離山之計,但嚴才若有什麼圖謀,我亦鞭長莫及了。”
“那丞相他……”織成不禁大驚失色,情急之下也顧不上許多,就去拽他袖子:“我們快去摘星樓!那些方士們還沒有動作,說明嚴才還未得手,或許還來得及!我……”
曹丕輕咳一聲,微微一閃,織成便落了個空。
元仲一直瞪著眼睛看向此處,雖不知二人為何爭執起來,但在織成前去拽拉曹丕袖子時,他便低低地哀嚎一聲,舉起袖子掩住了顏麵。
旁邊早有護衛衝了上來,擋在曹丕身前,大聲喝斥道:“甄娘子!五官中郎將之前,你體統何在?”
“凝暉殿中,你才是第一次見到丞相。”曹丕緩緩道:“你為何對他的安危如此緊張?”
我當然緊張啊!笨蛋!
織成看他還是好整以暇,不禁翻了翻眼,想要望天長歎,又恨不得捶胸頓足:
你也自負聰明,難道看不出我這麼緊張丞相,並不是跟你這個做兒子的搶著表現忠孝,而是因為接下來我要借的就是他老人家的“勢”麼?!無利不起早!這五個字,就是說的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