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可造之材啊!膽識本來都不錯,再鍛煉幾次,她們的心理素質就會更好了吧?
織成在心中暗讚。
她略略抬頭,終於忍不住,偷瞟了一眼主位之上,位於曹操左側的蔡昭姬。
曆史上說,蔡昭姬回漢時,大約是三十出頭。但眼前的她,或許長年生活在胡地,又倍受磨折,神態局促,麵容也大見蒼老,特別是雙頰上兩塊紅斑,是風沙吹打後的痕跡,即使經過了脂粉精心的妝飾,仍然顯眼而粗糙。
隻那一雙眸子,偶爾有靈光閃現,還依稀可見蔡門之女的風範,然而那原本清媚的眼角處,已多了許多皺紋,便說她年至四旬,恐怕也令人相信無疑。
一種無以名狀的複雜情緒,從心頭油然而生。
當初洛陽被羌胡人攻入,這出身清貴、倍受嗬護的世家女郎,在那兵荒馬亂之時,是如何落入胡人手中,又遭受過怎樣的驚嚇屈辱,外人已不得而知。
幸運的是,她流落胡地之後,終於遇到了左賢王,雖然不能成為他的正室,但或許是因為她的學識和才名,又或許是因為她的聰慧和溫柔,卻令得左賢王對她產生了感情,至少是保持了一定的尊重和愛護。
她為他生了兩個兒子,不再是孤零零的一個人。這難得的天倫之樂,想必也曾經給這陷身胡地的女郎,帶來過很多的慰籍和溫暖吧?而大漢呢,經過董卓之亂後的大漢,群雄割據,戰爭不斷,父母俱亡,親族不在,她一個弱女子,又能回到哪裏去呢?
連她的父親——那名動天下、性篤孝、工辭賦、精天文數理,擅書畫琴棋、識金石、通經史、創造過獨樹一幟的“飛白書”書體、立過《鴻都石經》為讀書人範本、製作過千古流芳的焦尾琴、寫出《述行賦》《誚青衣賦》等膾炙人口的詩賦,門生無數,連董卓也禮敬有加,被後人讚為“文同三閭,孝齊參騫”的父親,也死在了漢人自己的傾軋屠刀之下。
家在何方,國又在何處?
她也許已經認命,願意象前朝的王昭君那樣,就這樣一生埋沒於胡地的黃沙白草之中。
也許她比王昭君還要更幸運,至少在她的身上,沒有背負所謂的家國重任,也沒有絲毫的政治色彩。所以左賢王對她的感情,至少是純粹的、單一的,一個男人對女人的感情。
她本該滿足的,隻到父親的學生,如今的大漢丞相曹操,派人找到了她。
她不能不回,漢朝的顏麵不能丟棄,曹操的好意不能相拒,父親的遺著還需要她整理,家族的榮光還需要她來承繼。何況她的身軀裏,還奔流著漢室兒女的熱血!狐死首丘,何況人呢?
於是,她回來了。
黃金千兩,白璧一雙。是給左賢王的補償和贖金,可是誰能理解她心中的矛盾和痛苦呢?
國已重歸,家在何方?被擄胡地的痛楚,本已漸被丈夫和兒子的溫暖磨平,此刻卻又被揭開鮮血淋淋的創疤。她失去了她新的親人,她的丈夫和兒子。
歸來之後,故國之人,又該如何看待她?她本是漢人,對於左賢王的恩情,兒子的牽掛,究竟應不應該?
這一切的一切,沒有人告訴她答案,連曹操也不能。
最先響起的,是簫聲,且隻有一管。時下的宴會中,也會用到簫。但皆為多管合奏,取它的圓潤清麗之意,很少有人會用一管吹奏,令之成為樂音的主體。
此時殿中寂靜,唯有水光風色,自窗扉中飄入,合在那管悠揚清潤的簫聲裏,竟有了靜幽的意味,仿佛不是在燥熱漸深的正午,而是在夜空之下,萬物都披上了一層清冷的月輝。
一個女聲婉然唱道:
“漢家秦地月。
流影照明妃。
一上玉關道。
天涯去不歸……”
曹操的雙目,微微眯了起來。
歌聲單薄、簫音淒冷,然而隻這兩種聲音,卻在眾人的眼前浮現出了漢時明月、秦時雄關。月光清輝,仿佛映照出那個孤寂的女子身影。
她華服麗裳,被喧囂的侍叢車馬簇擁著,卻仍是那樣孤寂地,被送上了通往玉門關的道路。關外便是萬裏黃沙,自去一別,恐怕就永在天涯。
有古琴之聲,也幽然而起,根根撥動,如一聲聲寂寥的歎息,愴然而落。
仿佛聽者的心弦,亦如這琴弦一般,隨音而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