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對詩(3 / 3)

他這一番話,相當於是定下了基調。首先當然是肯定王昭君出塞的重大意義,這在間接中也是安慰了蔡昭姬。其後表示,他對於昭君的心中情懷,其實是十分體諒的,暗示二人在詩文之中,最好也能貼切這樣的心境,以慰藉蔡昭姬的不安。

織成聽到此處,不禁暗暗點頭,想道:“這曹操身為一個男子,卻能不拘女子所謂的節操貞德,說出這樣安慰蔡昭姬的話來,倒也是個心胸豁達的丈夫。不象三國演義上那樣,被說成個心胸狹窄之輩,果然野史是靠不得的。”

有了曹操定下的基調,曹植與徐幹便心中一鬆,雙雙應道:“喏。”

早有內侍在殿中設下兩張案幾並錦褥之物,又在幾上擺好兩副筆墨,鋪好帛書。

曹植和徐幹二人坐於案幾前,略一沉思,便刷刷地在帛上寫了起來。

隻是二人的神態,又有所不同。

曹植是飛腕而寫,且似乎已融入其中,一時皺眉,一時歎惋,意態灑脫,渾然已忘卻了身在何處。

徐幹卻始終是拔直了身脊,俯首而書。細長的眉眼微微垂下,整個人便如在書齋中一般,平靜如亙。

不到一柱香功夫,曹植先長身而起,向著主位一揖,道:“子建已寫成雜詩一首,請誦。”

曹操的聲音傳來:“可。”

早有內侍躬身過來,取過曹植那張酣暢淋漓、滿是墨字的帛書,又小心地退到一邊,這才朗聲吟道:

“高台多悲風,朝日照北林。

之子在萬裏,江湖迥且深。

方舟安可極,離思故難任。

孤雁飛南遊,過庭長哀吟。

翹思慕遠人,願欲托遺音。

形景忽不見,翩翩傷我心。”

“好一個孤雁飛南遊,過庭長哀吟。”一個年輕男子喃喃道:“昭君遠離漢庭,萬裏淒涼之情,大概也隻能憑借鴻雁才能傳遞罷,可惜她卻不知,那雁也正如她一般,乃是一隻孤雁,可憐、可憐!”

看他穿著雖不華貴,但頗具情致,顯然是賢客文士之流。而他這一番話,也頓時引得殿中一片歎息,連曹植本人臉上都有了淒涼之色,似乎人人眼前都飛過一隻孤雁,哀鳴陣陣,飛往胡庭。

織成卻搖了搖頭,自言自語道:“非矣,昭君既已離漢,必有毅然之誌,豈會有孤雁之情?曹子建雖有才,卻終是不明白女子情懷,非拘一家一室的道理。”

槿妍在她身邊,聽得最是清楚,不由得望了她一眼。

徐幹也緩緩起身,將寫滿字的帛書遞給另一個小內侍,又撣了撣袖,垂眼而立。與曹植的不羈相比,顯得十分低調而且安靜。

小內侍朗聲念道:

“浮雲何洋洋,飄搖不可寄。

枯枝時飛揚。身體忽遷移。

不悲身遷移。但惜歲月馳。

別來曆年歲,舊恩何可期。

重新而忘故,君子所尤譏。

既厚不為薄,想君時見思。”

“偉長此詩,可得感懷之三味也。”這次說話的卻是另一中年文士,頜下三縷長須,麵露沉思之色,緩緩道:“別來曆年歲,舊恩何可期?昭君雖身在胡庭,心猶向著漢家,時刻都沒有忘懷舊時的恩德,最後的四句,更是思念之中,猶有憂患。隻恨此身不得已,可歎啊,可歎。”

偉長是徐幹的字,這中年文士稱呼他如此親近,或許也是鄴下文人中的一員。槿妍聽到此處,不禁又望向織成,果然她隻是微微一笑,笑意中卻頗有不屑。倒是明河在旁邊咕噥道:“那元帝狠下心將她一個弱女送往胡地,便是心向漢家,也複雜得很,什麼思念之中猶有憂患,憂何之,患何之?”

“聲音小些,莫叫人聽到了,還以為你跟大名鼎鼎的徐北海打擂台呢。”織成含笑製止道:“沒想到我們明河,倒是個爽利性子。這兩首詩皆有華采,所比的地方,無非立意罷了。我們且聽聽,蔡大家是個什麼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