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沒有一個世家大族,會讓族中的小娘子去接觸律法,她們也沒什麼興趣。
織成能繼而說出這番話來,已足以驚世駭俗了:
“當今朝中皇帝聖德,明公嚴正,正是聖世昌隆之象,又怎會采用平庸世道的治理辦法呢?區區兩匹白絹,既已追回,庫房也沒有受到損失,於朝廷又有何礙呢?若能以此事教化眾織奴,令她們生出對朝廷的感激涕零之心,並時刻懂得修正自己的德行,難道這樣的結果,不是勝於強刑逼供、羅織攀咬,令得人心浮動、哀聲盈耳,令整個織室甚至是綾錦院惶惶不安,要強得多嗎?”
說得好!高喜恨不得要為之擊節了!
他本來也想著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但出發點說來說去,不過是怕誤了織造司的差事,也誤了自己前程。這些念頭和理由,都無法放到場麵上來說,更無法說服這些個貴人們。
誰知這個辛室的織奴,倒是巧舌如簧,字字句句,無不緊扣聖人法治之道,既凜然大義,又有禮有節,簡直叫人無法反駁,當然也無不是說到了自己的心坎兒上!
陸焉一直靜默無言,氣定神閑,寬大的衣袖,如流雲般飄落下來,即使是再激烈的措辭,也不能叫他的衣袖顫上半絲。
而且他自始至終,沒有幫腔的意思,似乎篤定了織成能夠應對曹丕暗中的刁難,隻到此時,才目視織成,微微一笑。
他那一笑,宛若滿樹繁花,迎陽綻放,說不出的明媚燦然。織成眼角餘光無意中與他的目光一對,忽覺心旌神搖,暗道:
“他笑起來竟這樣好看!不象那個撲克牌臉!”
撲克牌臉這次倒沒有橫生枝節,倒是若有所思。
果然司馬芝長笑一聲,道:“好!好!好!好一個織造司,竟有這等人物!”
他倒也不拘身份,聽織成說出這番話來,竟然長拘一禮,肅然道:“某自任大理正以來,自以為精通律法,有時難免執於嚴苛而疏於教化,卻隻到今日才知道大人之化與庸世之治的區別,實在是受教了!果然執法時一如對待天秤,增一分則太重,減一分則太輕,隻有教化與嚴苛並行,慎小謹微地對待,才是真正的法治啊。”
織成微笑起身,也向他盈盈一拜,道:“奴不才,大放厥詞,幸得君不怪罪,多謝了。”
她說出這番話來,其實心中也沒有底。但清楚地記得漢末三國的一些故事,無論是曹操劉備還是孫權,總是要盡力證明自己的勢力最是正統,你說你的皇室之後,我就挾天子以令諸侯。
此時還沒有科舉製度,為了招攬英才,兩漢時期的人才選拔製度有“征辟製”和“察舉製”。
征辟是一種自上而下的人才選拔製度。朝廷特征那些有名望的人出來做官,稱為“征”,公府及州郡長官自行辟除人才到他們的幕府做屬吏,稱為“辟”。
察舉是一種自下而上的選拔製度,是由地方長官(一般以郡、國為單位)在轄區內考察、選取人才並推薦給上級或中央。察舉設有“常科”與“特科”,“常科”的主要科目有孝廉、茂才(本為秀才,東漢時為避光武帝劉秀諱,改為茂才)、察廉、光祿四行等,“特科”主要有“賢良方正”等。
其中以推舉孝子廉吏的孝廉科最為常見也最為重要。
簡單地說,漢朝時提拔人才,就是以一個人在鄉裏的品行、德才、名聲,加上名士權貴的推薦,來作為考核任用的關鍵條件。
那至少說明在漢朝,即使到了群雄紛亂的漢末,縱然朝廷已形同虛設,但無論朝野,社會風氣仍然是尊賢崇德,對於節操品行也還是非常重視的。
所以,即使是森嚴的法治,隻要不涉及謀逆犯上這樣的重罪,扯到以教化為本這個主題思想上,即使不中,亦當不會遠矣。
當然,最主要的原因,並不是這個。
她望了一眼那個笑如繁花的男子,忽然覺得這綾錦院也並沒有那麼陰冷,甚至能感受到一絲陽春的暖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