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陳勝吳廣這兩個農民都能明白的話,偏他不能明白?
他的母親卞夫人,也不過是個歌伎出身,曹操還不是奉為正妻?
“是,謹遵將軍之令。”織成微微挺直了身軀:
“奴方才麵露異色,並非是不滿,反而是讚同大理正之言啊。”
“哼,”曹丕輕哼一聲,似笑非笑,道:
“且不說大理正博聞強治,天下知名。況你一個低賤織奴,難道還敢反駁大理正之言不成?”意下是指她趨炎附勢,所言為虛?
陸焉終於不易察覺地皺了皺眉頭。階下的女子卻不以為意,甚至根本沒有理睬曹丕言下的譏嘲之意,轉向司馬芝,說道:
“大人既為大理正,精通律法,自然知曉律法存在之意義,不是用來苛責而是用以教化,之所以對於不服從約束者施予懲罰,是為了使國家上下清明、井井有條。”
司馬芝聽到此處,有些意外之色,道:
“你這小娘子竟也通曉律法?想必沒入織室之前,亦應是出身不凡罷?”
漢朝時雖已有了紙張,但十分昂貴,還是多以竹簡抄寫。普通人家連書籍都難得一本,便是富戶也無法謀得。隻有那些世家才有大量書籍的存在,甚至那也是他們身份財富的一部分象征。
所以漢朝女子中,那些家境富裕者也會師從儒者,學上幾百個字,甚至會做些詩詞。
但能象織成這樣開口便清晰地談論到律法存在之意義的小娘子,必定是看過許多完整成體係的書籍,那麼必定是出身於書籍如山的世家了。
隻是此時正逢亂世,不少世家傾頹於戰亂之中。事涉政治,司馬芝也不便詢問織成的具體籍貫,但看向她的目光中,已多了幾分同情之意。
織成並不知自己這一番話有多麼引人注目,作為新時代的女性來說,對律法的這種了解,隻是一種基礎罷了。
但見司馬芝態度溫和,便知他並不反感,又很敬慕他的專業水平,便恭敬地答道:
“是奴鬥膽妄言了。奴以為,律法森嚴,然而如果執行不當,則處罰罪行時的失誤,往往都是失誤在過分的用刑,以致於太苛刻殘暴上。”
司馬芝眼中一亮,道:“然則以我方才之言,可有什麼不妥麼?”
“大理正所言,都是查證案件的老成執重的法子,奴豈敢妄論。”織成坦然道:“隻是現在的情況是,雖然在辛乙二室之間的廁室間找到了贓物白絹,卻是先得到贓物,然後再通過審訊來求得證詞。這些織工都是弱質女流,又怎會經得起拷打?白絹出處原在庫房,被發現時又在廁室,這兩處是人人都去得之地。經受不住拷打時,十有八九的織工,都能編造出合理的偷盜過程,甚至互相攀咬,以此來脫離拷打之苦,承認莫須有的偷竊之罪。而根據假話定的案情,是不能用來判斷罪案的。”
“所以奴認為,隻是兩匹白絹,其被盜之罪,首在庫房管理不善,而非在盜賊。”
“庫房管理不善……”司馬芝沉吟道:“這兩匹白絹來自何處?”
“回稟大理正,”織成並不閃避,答道:“原是出自我辛室庫房,但上一任辛室織頭辛大娘已然身死,奴是現任織頭,方才接手便出了此事。”
“說來說去,就是無人可追加罪責了?”
曹丕冷笑一聲,道:“你巧言令色,隻不過也是想洗脫自己罷?”
“將軍,奴不敢當‘巧言令色’這四個字。”織成強壓住火氣,微笑道:
“有句話說,‘簡而易從,大人之化也。不失有罪,庸世之治耳。’在執政中把握寬大簡便的原則,使人民容易心悅臣服,這是聖人采用的教化之道啊。而所謂的不放過一個有罪之人,嚴苛到底,這隻是平庸世道的治理辦法而已。”
這番話一出來,這場中但凡有些見識的,看向織成的目光都有些不同了。
這小娘子的確有些與眾不同。
這世上從來不缺乏才女,尤其精擅書畫詩道的才女。比如蔡邕之女,令得曹操大張旗鼓迎回的蔡昭姬便是個中翹楚。那是因為世家培養女子,一是節操,二是才情,三是執家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