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織成借口要漚絲,安排了專人看著豐儀,派給她的活計繁重不說,還派了明河協從,其實也就是監視,明河為人實在精細,與豐儀幾乎是同食同住,連入廁也隨了去。
豐儀不是傻瓜,幾次嚷到織成跟前來,都被她以不鹹不淡的理由打發了。但如此一來,那幅被豐儀私藏起來的五色錦,便實實在在遞不到乙大娘手中去。
不過,這樣一來,乙大娘對織成的恨意,就會更強了罷?她豐儀如今的處境,乙大娘又不是看不到,想必是不會怪她。然而通幅五色錦是如此稀有之物,拿在手中,敬神衣的勝算就又多了三成,乙大娘也勢必不會輕易罷手。
那麼,以乙大娘睚眥必報的性子,對上織成那樣狠厲的心腸……得利者又會是誰呢?但縱然得利,亦會元氣大傷,對辛室一時都會無暇顧及。那時……二娘還是十一娘,甚至是四娘她們,縱然有幾分本事,但在自己手下,全部是任揉任捏的團子。
豐儀的嘴角露出一絲笑意。
——隻要有機會,先得到辛室,再巴結夷則,才會有機會。不管是入宮,還是引起貴人的青睞,都有機會給自己帶來那種富貴的生活,到了那時,這織室中的一切,才算是一場夢。
隻是今天有些奇怪,一大早的便見明河慌慌張張地被一個織奴叫走,說是大娘有事問詢,倒是一反常態沒有跟在自己身邊。
明河狡詐多智,並不象外表那樣天真無邪。以前的辛大娘在時,豐儀與她相處也從未落下半點好去,此時她忽然走了,倒不敢輕舉妄動去找乙大娘。
反尋了這間無人的側室來漚絲,就是為了把嫌疑擇出去。
隻要織成一日是辛室大娘,自己一日便要小心謹慎。
她的手忽然頓住了,是隔壁有人在說話,是個熟悉的聲音。
側室有半截牆是空心的,當初這裏原是沒有牆,後來因要充作庫房的一部分,便草草砌了起來,也隻是在內外各加了層木板,並糊上些白泥便完事了。
所以並不隔音,在外麵說話,裏麵依稀也能聽清。
側室的外麵,是一處偏僻的園子,平時胡亂地丟棄一些不用的材料,也種有幾株歪歪扭扭的竹子。因有些陰暗,少有人來,倒是談些私房話的好地方。
好奇心促使她站起身,輕手輕腳地走過去,恰好幾句話飄了過來:
“姐姐說了,讓你拿著這隻盤子,稍後便悄悄地隨了姐姐過去,務必要先下手為強,給乙室搶在頭裏,院丞便是幫我們,也得打了幾分折扣。”
說話的人雖是壓低了聲音,但那獨有的嬌甜,讓她一聽便辨出來:是明河!
另一人有些猶疑,正是素月:“這兩匹錦送過去……以後要交納上去的時候,可用什麼充數?”
明河哧地一笑:“不拿錦拿什麼?傾我辛室之力,便是搜刮些錢來,隻怕院丞也瞧不上。倒不如這些錦,寸錦寸金,才能叫院丞滿意。”
送錦?豐儀眼皮一跳,心中也大大一驚:這些織奴們膽子真大,需知織室中領取原料,都是登記在冊的,領了多少絲,便得交出多少錦來。隻有克扣,哪有多餘?便是在“敬神衣”時,會多領一些用於織造神衣的生絲染料,但經過織造司和綾錦院的克扣,拿到手的少得可憐,有時還需各織室平時用些如報鼠齧、水淹,甚至是縮短一點錦的尺寸等不入流的手段來攢些私房,用於此時的貼補。但那些可憐的私房,也不過是些生絲罷了。
豐儀在這辛室中當了許久的元娘,所得的那兩匹白絹也大為不易。她在乙大娘麵前說得輕巧,其實不過是平時瞧在眼裏,趁著辛室上次起火內訌的亂狀偷了出來,事後還可以推到死了的十三娘身上。若是以前的辛大娘還在,她也是萬萬不得得手的。
沒想到這明河說起送錦,一送就是兩匹,這價值可不是兩匹白絹!
豐儀心中砰砰亂跳。
隻聽素月嗤嗤地笑起來,帶著些許別的意味:“其實大娘不知道,真要討好院丞,這些錦倒還是次要的……”
明河也在笑:“怪不得聽你建議,要大娘梳那樣的發髻……”她的笑意中,也帶著古怪。
豐儀的指甲,深深陷入了掌心內。
不錯,素月和明河的話,別人不懂,她卻是懂的。
織成終於還是去討好院丞了,卻用了這樣危險的法子。她新來辛室不久,當然不知道綾錦院是個什麼黑坑!更不知道夷則此人,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惡狼!竟然還敢將自己送入狼嘴!更重要的,是織成自以為攏住了織室中眾人之心,卻不知人性本就是自私的!便是明河與素月,也是一樣!
豐儀的嘴邊,浮起一縷冷笑。
她看看周圍,難得沒有人守在自己身邊。這處側室又偏僻得緊,有兩扇門戶,後門通向的是一條甬道,一向也少有人行。
從廁房出來,織成用力地伸展腰身,大大地伸了個懶腰,一種愜意的感覺頓時傳遍了全身。
但隨即汗毛豎起,一種被窺伺的感覺浮上了心頭。她驀地轉過身去,正撞見了數步開外射來的兩束陰沉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