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在南宋的張孝祥,仿佛隔著遙遠的空間和時間,如此微妙地寫出了她的心情:
“應念嶺海經年,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短發蕭騷襟袖冷,穩泛滄溟空闊。盡揖西江,細斟北鬥,萬象為賓客。扣舷獨嘯,不知今夕何夕!”
今夕何夕,誰人知曉?
那冰雪般的肝膽,又有誰人知曉?或許,終究隻有孤獨的光芒,冷冷自照。
二娘和十一娘為新名字歡天喜地,甚為滿意。便是槿妍等人,也隻是驚讚於這些句子的清麗,卻並不能懂得織成此時的心境。
織成心中雖然傷感,但麵上依舊平靜,隻是嘴角微微一動,露出輕微到幾乎難以察覺的苦澀笑意。
隻有辛室院牆之外,一隊旗甲鮮明的衛士,簇擁著兩個年輕貴族男子,已駐足多時。正是為了“敬神衣”一事,前往各織室視察後返回的那一行人。
所有人都一動不動,連舉手投足間履甲的擦響,和衣裾在風中的飄動,都輕不可聞,所以辛室眾人並沒有察覺。
著菱格錦袍的年輕男子沉靜如水,雙手負後,遠遠地眺望著織造司那片連綿不絕的屋脊,似乎什麼也沒聽見。
倒是那個白衣紫裳的美貌男子,神情柔和,微帶悵意的眼神,遠遠地落在織成臉上。輕聲吟道:
“孤光自照,肝膽皆冰雪。即使寂寞如斯,也依然如此驕傲麼?”
辛室內的織成,對這一切毫不知聞。她吩咐豐儀(元娘)等人都進入最大的一間室中,那間房室最為明亮幹淨,此時已被收拾一新,作為她這位辛室大娘的起居之所。
“大娘可是要垂詢敬神衣一事?”豐儀在順從聽話之時,還是一個很能察言辨色的下屬,早已聰敏地發現了織成還未出口的詢意。
織成頜了頜首:“正是。”
“敬神衣,敬的正是蠶神娘娘。相傳帝嚳高辛氏時,蜀中一人被掠去,隻剩所騎白馬返回。其女發誓道:誰隻要能將父親救回來,自己便嫁他為妻。白馬聞言長嘯疾馳而去。幾天後,白馬載著其父返回家中。姑娘卻反悔不提此事,其父為絕後患,更取箭將馬射殺,並把馬皮剝下晾在院子裏。但那馬皮突然飛起將姑娘卷走,等家人尋到時,姑娘已化為馬頭蠶,伏於樹上吐絲不止。家人傷心之下,將馬頭蠶帶回家中飼養,從此天下便有了養蠶繅絲。後世將化為馬頭蠶的姑娘尊為蠶神。
不僅是我綾錦院,乃至整個織造司,莫不與蠶絲有關。所以這祭祀蠶神娘娘的儀式,便是至關重要。”
豐儀侃侃而談:“敬神衣,便是織造敬獻給蠶神娘娘的服冠。每年秋末,織造司中綾錦院十織室,無不竭盡所能,各出奇技,各院敬獻的神衣多達數十件,隻有三件可入選。其中兩件備用,真正披掛蠶神的,唯有位居鼇頭的那一件神衣而已。神衣所屬的織室,非但是在綾錦院,便是在整個織造司、乃至整座上方禦府,都會被人另眼相待。”
“自去歲以來,朝廷因金錢匱乏,織錦更是成為軍費最大來源,所以對織造司更加看重。去歲的敬神衣祭禮,不僅由皇後娘娘鳳駕親臨,甚至連丞相本人親自主持,且聚集不少鄴下名士、四海俊傑吟詩作賦,作高台之會,共同評賞神衣,對我織造司中人來說,如能得一語褒獎,更是無上榮光。”
豐儀眼中射出熠熠光芒,顯然十分興奮:“去歲敬神衣中,奪冠者乃是乙室。上一任的乙室三娘,便是在敬神衣的祭禮上,得到皇後娘娘的青眼,竟然脫去賤籍,被召入宮中,封為順常,享二百石俸祿,成為了貴人。”
織成頓時明白了,為何這些女子,會對敬神衣一事如此看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