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目光陰冷,象粘在牆壁上的蝸涎:“本次‘敬神衣’是丞相大人親自主持挑選,為的是迎接剛從胡地返回中原的蔡大家!哪怕是出了一點小小的差錯,也可以讓你辛室全部織奴掉腦袋,甚至連整個綾錦院都要受到你們的牽連!否則兩位貴人又怎會親自來工?”
他轉向曹丕和陸焉的臉上,又神奇般地堆滿了笑容:“此處醃讚髒汙,實不是二位貴人所履之地,不如……”
“看這辛室大娘的意思,似乎對本次‘敬神衣’頗有勝算?”那把沉穩清亮的聲音,正來自於先前一直默然不語、負手而立的曹丕。
織成抬起眼來,正對上了曹丕的眼睛。
以前從未發現,他的眼瞳竟如此漆黑明亮,沉在這微白的曦光裏,讓織成想起那個時代,她曾在遊玩一處古典園林時,發現一隻水晶缸,陽光灑落下來,透過缸中水麵飄著的睡蓮,可以看得清水底一粒粒幹淨的黑石子兒。經過了水色的浸潤和晶光的反射,那黑石子顯得分外的溫潤明麗,又有一種恍惚的神采,直逼人心。
似乎一直以來因了曆史印象而對他產生的戒心,也在這雙眼瞳的注視下,不知不覺地暫且放下了,織成坦然道:“奴新入織坊,其實並不知道‘敬神衣’一事的詳情。但奴精於織造,眾姐妹也是個中高手,願傾盡所能為朝廷和貴人效力。鬥膽向貴人進言一句,若隻擔心我辛室人手不足,其實奴自有妙法,不足為懼!隻是……”
她轉過目光,正視夷則那張肥胖可憎的臉:
“院丞大人曾令辛室織錦三十匹,如今尚有三天之期,餘十匹未納,又賜我等沐休一日,恐怕……”
“若你能完成神衣,這十匹,可暫緩些時日。”曹丕的話語很平淡,但並不象陸焉那樣,再淡然,也是帶著一種山林清靈之氣,隱然間便超凡出塵。曹丕的平淡,是一種家常的平淡,隨意的平淡。而正因了這種家常和隨意,反而莫名地拉近了與對話人之間的距離,使得哪怕和他並不熟悉的人,也能被這種平淡之中所蘊含的,隻有親近者才有的自然和信賴所打動,油然生出士為知已者死的感慨:
“我看這位大娘的手指纖長靈巧,指尖、掌緣、關節皆有薄繭,目光敏銳獨到,顯然不但長於織錦,還應了解紡織、剪裁甚至是各類織物的質地,理應是辛室中的佼佼者,或許與其他織室相比,也要出色得多。”
他這話有些不盡不實,目光是否敏銳獨到,其實與織錦好壞關聯並不算大,許多織出好錦來的織奴,根本就是老實厚道之人,不過是年代久遠,經驗豐富罷了。況且手掌這些地方的薄繭,並不能說明此人就一定了解紡織剪裁甚至是質地。比如說二娘這樣的老織奴,整個手掌布滿了繭,豈不是比織成更厲害?
但是,因了他這樣自然的神態,信賴的態度,說出來偏偏就令人不容置疑,也根本沒有人想到要置疑。
“聽說這位大娘入室才不過一兩日,乃是院丞親自提擢,事關綾錦院聲威,辛大娘必然竭力為院丞效力。況且八大織室都屬綾錦院管轄,多一個辛室,便多一份勝算,若真能織出好的神衣,博得蔡大家的喜歡,也算是大功一件。”
他不說則已,一說便滔滔不絕,偏生徐徐道來,態度端方,即使是夷則一時也反駁不了:
“看你應變機警,能於鬥室間布下埋伏,擒拿奸細,想必管束人手,安排織造之能,也定然出色。早聽說院丞大人頗具慧眼,妙識英才。今日看來,果然不虛,便是禦府令大人得知,也必然是歡喜的。”他轉向夷則,目光中自然流露出一種讚歎欣賞的神色:“這些織奴立下大功,方才陸公子已代禦府令賞了錢物,不如院丞便賞他們休沐一日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