織成真心實意地對陸焉再行一禮:“還請陸君成全。”
他父親做過守宮令,這掌管筆硯之類的官職,其實相當於現代社會的機要秘書,有機會接近中樞秘事,並不隻是個簡簡單單的小官。靈帝中平六年,距今時間太久,他父親自然早升了大官,然在禦府中的人際關係還是在的。陸焉如果出麵將她弄入織坊去,自是不費吹灰之力。最重要的一點便是他一定會弄好她所有的文書身籍證明,不至於惹人懷疑。
後世沒有這方麵的資料借鑒,也無法給織成偽造。本來她是打算說父母親族整個村子都死在戰亂中的,但畢竟這個借口也不是那麼保險。
而陸焉既然當著曹氏兄弟的麵,開口編說她是甄氏女郎,自然會讓所有人相信她這個身份。
織成與陸焉相處的時間並不久長,二人之間還隔著一個陽平印,她想進入織坊,也是有避開陸焉之意。陸焉這樣聰明的人,心中不會沒有計較。但他待人接物之間,自有一種皎皎明月般的光輝,一旦明白她堅持進入織坊的心意,在這種小事上必不會為難她。
何況她多少還有個“被謫貶的仙子”的名號,他又親眼見到她“飛”的能耐,在這信奉鬼神的時代,多少還是會讓他有所顧忌。
更何況他若真的起了加害她的膽子,也犯不著費這樣多的心機啊。
陸焉果然不再多言,隻是微一沉吟,道:“女郎心意既決,雖不必象那些罪婢一般入賤籍,但亦不宜再用甄姓……”
織坊中的罪婢,那是一早便上了賤籍的。還有一些類似後世打工妹的織工,卻是良家子的身份。織成要去織坊做工,當然不能說出甄姓來。以時下的風氣,人人都以聲名為榮。世家女操此賤役,不但不惹人同情,若是甄氏族人知道,隻怕還會想辦法將她暗暗幹掉,以保全家族清貴的名聲。
“我母親姓董,我的小名叫做織成。陸君,不如我就……就用董織成這個名字吧。”
什麼就用,我明明就叫這個名字好不好……
“原來你叫織成啊?”曹植來了興致:“‘何人衣章彩,公卿皆織成。’織成,這也是由錦分化出來的一種絲織品呢,你有這個名字,果然與織坊有緣。”
“這件事派個人去處理就完了。”曹丕放下茶盞,看了一眼陸焉:“打發了這小娘子去織坊罷。”
陸焉應了一聲,帶織成出去,交給門口一個三十來歲的男子:“鳴鏑,你送這位女郎去織造司。另外我先前交待你的事……”織成隻掃了一眼,便發現門外這小小的院子裏,戒備森嚴,刀槍林立,少說也有五十餘名護衛。外圍恐怕護衛人數就更多了。顯然剛才那場剌殺,讓所有人都心有餘悸。
鳴鏑長手長腳,有著古銅色的皮膚,看上去頗為精幹。
他俯身行禮,雙手呈上一隻長方形的錦包:“公子,都準備好了。董氏女郎的黃冊在此。”
“唔,好生送女郎去吧。”
陸焉本欲轉身,卻還是看了織成一眼,歎了口氣:“女郎一切小心。既入織坊,苦且累多,那些人都肉眼凡胎,恐怕我也不能明著庇護你……”
“如果不行,你就想辦法去找鳴鏑,他會設法將你送走。以你原來的身份,原不能為奴為婢。”陸焉輕聲道:“如果呆在織坊,有機會的話……我也會去看你的。”
“多謝陸君。”她向著那個清逸出塵的雪色背影,行了一禮。
他能說這幾句話,不管真心還是假意,她已足感盛情。
織坊不是淨土,此去危機重重。可是為了“流風回雪錦”,她什麼都願意。
隻要知道了織造它的秘密,她就能回到她的世界,與以軒雙宿雙(和諧)飛,做一對神仙眷侶。與此相比,一些些的苦累,又算得了什麼?
她從來就是一個堅韌的人,不達目的,決不罷休。
坐在陸家一輛不起眼的青幔小車中,忍受著地麵顛簸帶來的不適,織成握緊了手中的包袱,暗暗下了決心。
這包袱也是陸焉令人為她準備的。簡單的葛布袱皮,四個角一係,就可以鬆垮垮地挽在手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