洋後媽的三明治 第一章02
她還想著見“黑客”
這個周末媽媽的客廳可能還會高朋滿座,媽媽一定會非常得意自豪地公布女兒留學動態。老媽呀,老媽,你是沒有看到我哭的時候!不過,也該讓媽媽高興些,貝蕾繼續對媽媽報喜不報憂,胡亂吹噓。
又一聲“哦噢”!“黑客”到。來回幾個message,“黑客”說:你成熟多了。
“是啊,天天在這裏淬火,應該煉成鋼鐵了。”
“還早,路還長,你還得哭,鋼鐵是眼淚煉成的。”
貝蕾覺得經曆了報警、轉學、迷路,這西方世界不再那麼陌生可怕了,一個月來,飽受打擊的自信心又抬頭了,躊躇滿誌對“黑客”寫道:
“如果再流淚,我就煉成閃閃發光的金子。”
貝蕾對著鏡子化妝,這一套化妝品是“黑妞”送的,在北京她隻是趁媽媽不在家偷偷試用過,睫毛膏、唇彩、眼影,這些東西在國內被認為是壞女孩兒的專用品。她挑起眉毛抹睫毛膏,心想在澳大利亞沒有人會因為你化妝而評判你的道德品質,這點比國內可愛。哪個女孩兒不喜歡打扮化妝?在北京貝蕾曾經跟“黑妞”一起染過頭發,隻是加了一點點棕色,幾乎看不出來,可還是被老師發現了,因為“黑妞”是壞女孩兒的典型,軒然大波一場,驚動了媽媽,弄得媽媽神經緊張做夢都怕“黑妞”把女兒帶壞。
濃妝豔抹,戴上耳環手鐲和一串石頭項鏈,貝蕾很是驚奇:鏡子裏這個比張惠妹還酷還時髦的女孩兒是我嗎?她真想抬腳就能回到北京的母校,那些永遠穿著化纖麵料的校服、剪著齊刷刷短發的老同學們,一定會吃驚地彈出眼珠子!
孤芳自賞一番,記起今天的主題,不禁心跳耳熱——再過兩個小時就要見到劉念了!他們相約在悉尼歌劇院廣場的台階上見麵。
雖然,由於時空距離,貝蕾的熱情損耗了不少,網上各路朋友更衝淡了她對劉念的“單相思 ”,但是接到他的電話還是非常興奮。他剛到悉尼就約貝蕾見麵,給了她很大的安慰。自從認識以來,劉念不冷不熱的態度使得貝蕾自卑氣餒。她已經告訴“黑客”準備放棄“一段朦朧的感情”了。
這副德行見劉念合適嗎?劉念博學多才,有著遠大的理想抱負,他喜歡什麼類型的女孩兒?貝蕾想了想,嗨,管他呢!我又不是為他一個人活著。
貝蕾就這樣出門了,達芙妮在身後哇哇亂叫,說她準備好了早餐,不吃是不尊重她的勞動。什麼早餐?無非是麵包香腸的邊角料,洋後媽把她當成垃圾桶,還一副大恩大德的樣子。貝蕾不理她,走出老遠還聽得見達芙妮罵罵咧咧。
今天她要去City吃中國飯,想到中國飯就要流口水,帶了錢和卡,媽媽給的兩千美金已經存入銀行,她申請了一張信用卡,可以消費,也可以在提款機上取現金。中國飯一定要吃,劉念請我?還是我請劉念?或是AA製?貝蕾發覺自己對錢也變得比以前敏感計較了。兩個月過去了,家裏的情況沒有什麼改善,爸爸沒日沒夜地加班工作,可能是為了錢,也可能是為了逃避現實。達芙妮瘋得更加厲害了,以貝蕾的年齡和閱曆實在無法理解這個白人婦女。譬如昨天,爸爸休息在家睡覺,她拉貝蕾去超市買菜,貝蕾正在網上聊得起勁,搖頭表示拒絕。達芙妮開車走了,過了大約十多分鍾,貝蕾起身倒水喝,突然撞見達芙妮躡手躡腳鬼頭鬼腦從大門口溜進來,她沒有開車回來,不知把車扔在什麼地方,很顯然是怕汽車的聲響驚動貝蕾。她到底想偵察什麼?難道懷疑我偷吃她冰箱裏的東西?但她應該知道我對這個家的食物沒有任何興趣。貝蕾對西餐的痛恨甚至超過了對達芙妮的痛恨。她瘋了,隻能這麼解釋。
貝蕾多次嚴正聲明:達芙妮,我不跟你說話,希望你也不要跟我說話,我們互相不認識。可達芙妮還非要“關心”貝蕾不可,三頓飯照做,衣服照洗,麻煩照找,一個人唱獨角戲,天天雞飛狗跳,動不動叫警察。負責社區安全的警察,類似國內的片兒警,終於忍無可忍對她說:你的家庭問題,最好找家庭問題援助中心。達芙妮還真的打電話給援助中心了,中心的工作人員約好下個星期到家裏談話。
“黑客”教貝蕾:反擊達芙妮最有力的武器是告她“種族歧視”,西方社會種族歧視比比皆是,但人們對此諱莫如深。達芙妮的確種族歧視得厲害,她罵大衛“中國豬”,還時不時地拿出快過期或已經過期的牛奶果汁給貝蕾喝,說:“哦,我不相信你在中國能喝到牛奶和果汁。”在她的觀念裏中國簡直是飲血茹毛的蠻荒之地。為此,貝蕾打破不跟她說話的戒規,指著洋後媽的鼻子說:“在中國,我上最好的學校,吃最好的食物,喝最新鮮的牛奶,穿最名牌的衣服和鞋子!”best,best,一口氣說了好幾個best。貝蕾的英語水平已經足夠應付達芙妮的口舌之戰了。語言學校的老師都非常驚訝貝蕾進步之快,說她有語言天賦,這點倒是要感謝達芙妮。情人港碼頭上那幢深棕色大樓,阻擋了觀光歌劇院的視線,許多澳大利亞人都說應該拆了它。貝蕾發現這幢大樓是很好的“掩體”。幾天前,應約見一個名叫“111”的網友,她躲在大樓把角,觀察在歌劇院台階上翹首以待的“111”,當她確信那個身高不足一米六、體重超過兩百磅的馬來西亞男孩兒,就是在網上熱情澎湃獻殷勤的“111”,貝蕾悄然溜之大吉。早就聽說網友見麵難逃“見光死”,總還是按捺不住好奇心,她還想著見“黑客” 呢。
貝蕾再次借助“掩體”,拿出小鏡子補點口紅,探頭往台階上張望,她要等劉念出現以後,等他有點著急的時候,裝作姍姍來遲的樣子走上前。
第一章
我生活中最大的痛苦
今天會不會“見光死”?盡管他們認識在先,貝蕾卻總琢磨不透劉念,在最孤獨的時候她曾經給他寫過一封很纏綿的信,劉念沒有回應,仍是幹巴巴地談人生理想。如果他不是冷血動物,就是另有所愛。貝蕾這麼猜想。
劉念走進貝蕾的視線,他坐在高高的台階上,神情從容地攤開一本書專心閱讀。啊,他真的很帥呢!第一次見麵就因為他長得像鄭伊健,貝蕾神魂顛倒。她在北京同宿舍的女生都喜歡鄭伊健,稱他是“我們的夢中情人”。
貝蕾揣著一顆燃燒的心,走上台階,站在劉念身旁。劉念側目看一眼,目光隻及她的高跟鞋和大喇叭褲,繼續埋頭看書。
他一定不相信這個比張惠妹還酷的女孩兒就是他要見的北京女生,貝蕾得意極了。
“怎麼,不認識啦?”
劉念抬頭看了一會兒,笑道:“咦,你怎麼變了一個人?”
“不好嗎?”
“嗯,無所謂好不好,有一個作家說女人有兩張臉,一張是上帝給的,一張是自己畫的。”
“你是說我本來長得不好看?”
“說實話,我都忘了你原來的模樣,北京女生,剪短發,穿校服,如此而已。”
也許我真的不出眾?也許這就是“鄭伊健”不冷不熱的原因?貝蕾有點自卑。
劉念對這個話題似乎沒有什麼興趣,他從大背包裏取出一張地圖:“你比我早到悉尼,拜托你做一天向導,告訴我怎麼坐火車汽車,還有怎麼申請學校?聽說澳大利亞有學生津貼,怎麼申請?”
你倒是聰明,會走捷徑,她想,我一個人在黑黢黢的隧道裏摸爬積攢的經驗,你就這麼坐享其成?在她今天的計劃中,除了吃中國飯,還想去動物園看袋鼠。來澳大利亞這麼久了,還不知道袋鼠長的什麼模樣呢,媽媽總問你爸爸帶你去這兒去那兒了嗎?所有她知道的名勝都問到了,貝蕾不敢告訴媽媽:你的前夫除了第一天帶我去City之外,沒有帶我去任何地方。歌劇院、皇家公園、臥龍崗,都是跟羅老師母子一塊去的,星期六她幫羅老師看孩子,星期天羅老師會帶著她出去玩,還給她工錢。不過,她已經不想看那個調皮搗蛋的混血兒了,“黃花魚”答應幫她找一份周末的工作。
貝蕾賣關子道:“今天一天可教不了你什麼,你慢慢摸索吧。我學校的一個中國老師說新移民都要經曆淬火。”
劉念顯得很失望:“我必須盡快熟悉這裏的生活,我的繼母隻讓我在她家住兩個月。”
看來,天下後媽一般黑。劉念的繼母是上海人,她帶了一個女兒嫁給劉念父親,又生了一個兒子。正如語言學校剛學的課文,“我的孩子,你的孩子和我們的孩子”。
貝蕾心軟了,“好吧,我盡最大努力做你的向導。”她還想到如果“黃花魚”找到工作先讓給劉念,隨口就說了出來。
劉念非常高興,“貝蕾,你真夠哥兒們!”
哥兒們?隻是哥兒們嗎?那會兒,她也總對米樂說我們是哥兒們,米樂每每噘著嘴說:我不要你做哥兒們,我要你做老婆。貝蕾突然記起米樂的諸多好處,竟有點動情。有一回,幾個同學去懷柔玩,經過一條溪流,貝蕾不想水,米樂過去了又回來背她;還有一回,在西單圖書城,貝蕾的鞋帶開了,米樂立刻蹲下幫她係鞋帶,王瑤在旁邊拍手說:這個老公真好。在北京她並不珍惜別人的關懷嗬護,家裏已經有個關懷備至得讓她發膩的媽媽,但這裏是澳大利亞,她多麼希望劉念能夠像米樂那樣背她過河,為她係鞋帶啊。不遠處就是中國城,滿街都是中國餐館,聞到蔥油熗鍋的香味兒,貝蕾像癮君子吸大麻一樣陶醉不已。
“天哪,這是世界上最美好的味道,我饞死了,洋後媽的三明治吃得我快發瘋了!”
劉念站在那兒,沒什麼反應。他剛從國內來,爸爸家裏也吃中餐。
“咱們一人吃一碗牛肉河粉?”
“你非得吃嗎?”
貝蕾心中暗暗不快,“吃不上中國飯,是目前我生活中最大的痛苦,我的網友們都同情我。 ”
劉念還站著不動,“吃飯無非是為了維持生命,西餐中餐同樣能達到目的。”
“可是,我滴水未進呢。”
“我帶了麵包和水。”
又是麵包!貝蕾意識到劉念可能是考慮到錢,他的媽媽身體不好,經常病假在家,幾乎是下崗了,不像她的媽媽當記者,有稿費還有紅包,她知道媽媽在銀行有六位數存款。
“劉念,今天算是為你接風,我請客!”
“好了,別為你的饞蟲找借口了,如果你實在想吃,你自己吃吧,我到附近轉轉。”
貝蕾思忖著,想出一個折中的方案,到旁邊的越南餐廳買幾個春卷,邊走邊吃。
劉念仍然喜歡談國際時事,當初他的博學讓貝蕾佩服得五體投地,痛感書到用時方恨少,為了跟劉念對話,她趕忙跑圖書城買了很多書,夜以繼日的惡補。可是今天她覺得劉念的言談有點兒枯燥,她帶路跑了幾個地方,下午三四點突然有一種想家的感覺,我想哪個家?達芙妮的尖叫在耳邊響起,腦袋都要炸了,可她還是想回家。哦,我的電腦,我的網絡,那才是我的真愛!
辭別劉念,貝蕾獨自折回中國城狠狠地吃了一盤炒麵、一碗餛飩,然後迫不及待地趕回家上網。
第一章
自由女神
王瑤發來message:“Hi,kiss了嗎?”
“黑客”也來了:“Hi,‘自由女神’,約會提前結束?”
貝蕾的網名叫“自由女神”,昨天,她發表通告說今天將不上網,私下裏分別告訴“黑客”和王瑤她要在浪漫的情人港碼頭、悉尼歌劇院約會“鄭伊健”。
“黑客”寫道:“不會是‘見光死’吧?你們是曝光在先的。”
“見光死”?有那麼一點,雖然劉念頭上的光環沒有完全消失,但確實黯淡了許多。
貝蕾理不清自己的感受,便來個阿Q精神。
“Kiss No,No,太遙遠了。見到他,才發現這兩個多月對我的改造有多麼大,我不再盲目崇拜任何人了。今天隻是重新認識,也許能成為好朋友,也許將來會比朋友更親密,也許沒有也許,哈哈。”
“網友們占據了我心中很重要的位置,許多朋友都還沒有見麵,例如你。我怎麼能確定他是最優秀的呢?”
“黑客”答複:“網絡是虛幻的世界,網友們呈現的也是虛幻的精神狀態,千萬不要拿網絡友情比較現實中的人與事,既然做了網友,永遠不見麵最好。”
“你是說,我們永遠不可能成為現實中的朋友?”
“可能吧,我長得非常Ugly,還很邋遢,我怕嚇著你。”
貝蕾想這個“黑客”不但善解人意還很幽默,回敬一個幽默:“你不會就是我窗戶對麵那個愛撿破爛的孤老頭兒吧?”
孤老頭兒愛撿破爛,並不賣,在院子裏堆積成山,他的生活非常規律,每天早晨六點鬧鍾準響,緊接著開始咳嗽吐痰,晚上九點之前也會有一陣咳嗽,到了九點便閉燈安息。
“我想我不是那個老頭,因為我不撿破爛,但那個老頭兒也可能上網,起個名字叫‘英俊少年’,有一個甚至更多的姑娘對他無話不說,這就叫做虛幻世界的虛幻狀態。”
“天哪,這個‘英俊少年’別是我ICQ名單裏的網友之一,我得問問撿破爛老頭兒知道不知道ICQ?”
“你的鄰居老頭兒在你的ICQ名單裏,至少不會不安全。我想提醒你的是要保持警惕,別好奇,如果是殺人狂或是色魔可就慘了,這類危險動物往往還長得像模像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