煙七書記 第十五章
倪紹耕還是在十二歲的時候,就發現自己的腦門上有了明顯的抬頭紋。長大成人後,額頭上的溝溝壑壑就變得更多,也更深了。有研究麵相學的專家朋友說他是,既沒有“父母緣”,也沒有“兄弟緣”。然而“女人緣”卻還是挺不錯。
夜深人靜的時候細想起來,煙七甚至覺得朋友的話也確實不無道理。
他還不太曉事的時候,父親母親就到另一個世界去了,也沒有給他留下一個兄姐弟妹或別的什麼親人,沒有“父母緣”和“兄弟緣”那是自然沒的說了。他就是靠吃“百家飯”長大的。
而“女人緣”似乎是真的還有那麼一點點。
小學階段,全村人的糧食都困難。他倪紹耕作為一個孤兒,自然更是食不果腹,衣難蔽體了。與他一塊兒上學的大隊長的女兒瞿海燕老是將家裏帶的白麵饃饃,偷偷地往他的書包裏頭塞。還有其他幾個女同學也總是悄悄地,主動將自己家裏的哥哥弟弟們戴過的舊帽子,穿過的舊衣服,拿到學校來送給他禦寒。
讀中學時,鄰村的一位年齡長他三歲,據說家境也跟他差不多貧寒的叫蘆花的女同學,還主動給他遞紙條。
中學還未畢業,吃“百家飯”長大的倪紹耕,得到照顧進了公社“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上班。那大隊長的女兒瞿海燕和那個叫蘆花的女同學,甚至還先後各自給他來了幾封表示友好與互勉的長篇書信呢。
回憶起在公社“打擊辦”的幾年,應該說也是倪紹耕一生中活得最愜意的一段時光。當時有一首頗為流行的順口溜,叫做:工資三十三,抽煙抽牡丹,大洋房蓋三間……
這是老百姓對一些官員腐化生活的諷刺性寫照。在普通老百姓的眼裏,誰抽上了“牡丹”牌香煙,也就等於過上了上等的腐化生活。而倪紹耕那幾年抽的煙,卻全是“牡丹”牌子的香煙。連曾經鍾愛多時的“煙槍”牌也丟到一邊去了。
他上班工作的那個地方叫太梁山,是個盛產木材的林區。太梁山公社“打擊辦”是由公社森工站衍變過來的。林區所有外運的木頭都得接受“打擊辦”的檢查,放不放行,就聽憑檢查人員的一句話。
其實整個“打擊辦”也就一男一女兩個人,男的就是倪紹耕,女的則是大梁山公社革委會主任的千金,叫邵娟娟。
邵娟娟鼻梁兒有點歪,眼睛特別小,一笑起來雙眼就差不多眯成了一條縫。倪紹耕極少正眼兒看她。但她心地特別善良,富有同情心,過她手的木頭,不論大小多少,一律放行。隻是有一條幾乎是人人皆知的規矩:樹是放過去了,得留下那麼一盒、兩盒的“牡丹”牌香煙來。
敲人家竹杠是她,享用戰利品的卻總是她的搭檔倪紹耕。
“你拿回去讓邵主任抽吧!”
“得了吧,讓你拿著,你就拿著。”
倪紹耕總是客氣著。主任千金邵娟娟卻總是不容推辭地將煙往他兜兜裏頭揣。
“我家那老頭?他當個公社的頭兒,還要女兒給他整煙抽,他倒黴否,他……”邵娟娟在心裏這樣說。其實她是看不慣她那自家的老頭兒,嘴巴進去了,鼻子立馬出來的,穿針引線般的“玩煙”模樣。
“您這哪像是抽煙呀,作秀吧!人家的煙可也是花錢買的,毛主席他老人家都說了,浪費是最大的犯罪呢!”邵娟娟經常這樣逗她家裏頭的老頭玩兒。
她就欣賞倪紹耕的抽煙作派。倪紹耕抽煙是不帶空歇兒,上一根還未燃完,下一根又早就接上了。一個上午隻需要那麼一枚火柴!他又不像某些人那樣:隻是吞去吐霧,花拳繡腿,表麵熱鬧。搞得辦公室烏煙瘴氣,隻管自個圖享受,讓他人遭殃吃汙染。倪紹耕抽煙卻是一口一口地使勁往嘴裏頭吸,隻感覺到了那煙尖兒上的火,一忽兒明,一忽兒暗的。旁人隻見到他那咬在嘴裏的煙卷兒,一截一截在減短……
即便是天天跟他一塊兒上班,與他相對而坐著的邵娟娟,也始終弄不明白,倪紹耕那一口接一口進去的煙,到了他肚子裏頭後,到底是哪去了的。是通過別的什麼渠道出來了,還是就那樣沒蹤沒影地融化到了他的五髒六腑中去了?
這個樣兒才算是真正的“煙佬”!這樣子抽煙的男人,才叫男人味,讓人覺著過癮呢!我偏偏就是喜歡這樣兒的男人!邵娟娟人前人後一個勁地這樣子說。
倪紹耕內心並不怎麼喜歡邵娟娟,但受人誇讚被人愛的幸福感,還是油然而生。
倪紹耕五歲就開始抽煙。
小時候村裏常有人聚賭,熱鬧異常,他與幾個小夥伴常常穿梭在人群之間撿煙屁股兒。起先是像玩積木般撿著好玩,然後是一個個剝了重新用廢舊報紙卷著喇叭兒抽。
倪紹耕個頭兒最小,卻是反應最快。撿得多,抽得也多。原來也是從小沒了爹娘的“吃百家飯”的他,最深刻地體會到了,這煙屁股,還是可以充當糧食,讓人忘記饑餓的。
上到了七八歲的時候,倪紹耕差不多就是煙不離手了。有人覺得他這樣兒特逗,像個“小煙佬”,就逗他叫他“煙佬”。叫著叫著,大人們小孩們便都跟著把他叫成了“煙佬”。
叫得久了,人們便隻知道他叫“煙佬”了,差不多把他已故的父母為他起的真名,和留給他的實姓給全忘了。隻有學校裏的老師在課堂上提問他問題的時候,仍然呼他“倪紹耕”。
倪紹耕成為名副其實的“煙佬”,則還是公社“打擊辦”為他提供了條件。毋庸置疑,他的同事邵娟娟也在一定程度上,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在“打擊辦”上了不到兩年的班,“煙佬“應征入伍參了軍。不久,他還當上了駕駛員,幹上了專門為首長開車的美差。
首長的專職司機,在部隊所有戰士的眼裏那可都是極美的差事,不必像其他戰友弟兄一樣,整天喊著“流汗流血不流淚,掉皮掉肉不掉隊”的口號搞訓練。最主要的還是可以天天接觸首長,服務首長,提拔重用的機會比別人多。
首長身邊的工作人員有幾個不得到提拔的?
但“煙佬”的心理感受可不一樣。他經曆了與煙癮子作鬥爭的異常艱難而痛苦的曆程。
開車的時候不能抽煙,當著首長的麵不能抽煙,這些都是沒的說了。偏偏這個首長有個潔癖,他所到的空間容不得半絲兒煙味!據傳這怪癖緣自於他那在團部當衛生員的嬌妻。首長夫人聞到半絲兒煙味兒,就要很誇張地表現出翻腸子倒胃吐膽汁兒的樣子。
因此,就是車子停在會場門口等待首長的幾個鍾頭的時間裏,“煙佬”也還是不能在車子裏抽煙。
平日裏,“煙佬”得把香煙藏在身上最為隱蔽的地方,逮著了機會方可痛痛快快地抽上一回,連續抽它個十支八支。當然,抽完之後他也還是不能忘記了刷牙漱口,和一遍遍地擦肥皂洗手。
邵娟娟隔個十天半月,就給“煙佬”寄一次牡丹牌香煙。還經常在郵寄包裹中夾上一張小紙片,抱怨幾聲已經調到縣裏當局長的老爹,托人給她介紹男朋友的時候,老是讓她見一些連煙也不會抽的,沒有一點兒男人味的奶油小生。片言隻語中,煙佬倪紹耕充分體會到了,邵娟娟對自己還是一如既往的深深牽掛。
都說男人的一半是女人。軍營裏全是男子漢,軍營男子漢們一年到頭,往往連女人見都難得見到幾回。在煙佬的戰友們眼裏,在團部小賣部上班的團副的妻子郭小翠,簡直就是美到了天上去的電影明星了。
團副在實彈演習中受過傷立過功,他的嬌妻郭小翠比他年輕十多歲,是由農村隨軍到軍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