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名的名山 第四十三章藤索
日軍的大部隊攻占同古、臘戍等緬甸重鎮之後,順著滇緬線向北推進,沿途沒有受到像樣的抵抗。中國遠征軍的第六軍和第六十六軍的部分人馬在退卻中,雖然沿途炸毀橋梁、破壞公路,但也沒能有效地延緩敵人推進的速度。
敵人追蹤了幾天,沒有發現杜聿明的第五軍,十分詫異。那是他們進入緬甸後,最想與之交戰的對手。空中偵察機報告給他們的信息是,第五軍進入野人山,消失在密林之中。這讓他們感到有後顧之憂,於是派出小分隊,帶著電台,向西插入野人山,尋找第五軍的蹤跡。
這是一支經過嚴格挑選和特殊訓練的隊伍,隊長名叫小田一郎。這個二十三歲的日本年輕人,已經在中國的大地上經曆了四年的炮火,參與了“七七事變”、“淞滬會戰”和進攻南京的戰鬥。在南京城下,他一口氣射殺了十七名中國平民,成為一場殺人競賽中的優勝者。小田一郎絕對忠誠於武士道精神,絕不質疑上司下達的命令,絕不承認內心的恐懼,絕不會向對手屈服。他的戰鬥精神兩次受到上司的嘉獎,被譽為“武士之花”。
這個小分隊由十一個人組成,每個人身上注射過蛇毒,全身塗滿了特殊的防護液,不畏叢林裏的螞蟥和巨蟻。傳說他們的眼睛噴火,唾沫有毒;被他們強奸過的女人,全身浮腫,立即倒斃。
憑著堅強的意誌和優良的裝備,他們迅速穿插到胡康河穀。午夜時分,在一片林子間的空地上,十一個人圍坐在一起,點著篝火,啃著隨身攜帶的幹糧,喝著水壺裏的涼水,等待天亮。
出發時,他們撿到一頭緬甸毛驢,正好為之背負行李和裝備。這頭驢青色,瘦小,卻能走,會爬山。無論是走路還是歇息,都很安靜,像個懂事的孩子。這會兒它剛歇下來,卻焦躁不安地原地打轉,不停地甩動脖子,發出低沉的嘶吼聲,試圖掙脫韁繩逃離而去。
一名士兵停止了咀嚼,眼睛骨碌碌地轉了兩圈,站起來走到驢的身邊,拍了拍它的肚子,將手中的幹糧遞到驢的嘴邊。
驢不吃,隻是扭頭眺望,鼻孔裏吹出一股焦躁的氣息。
這個士兵似乎也聞到了某種味道,他將幹糧塞進自己的嘴裏,將步槍從肩上摘下來,拉了槍栓,往黑暗的深處走了兩步,警惕地盯著看不見的叢林,擔當起哨兵的角色。
篝火“劈啪”燒得正旺,圍在火堆邊的士兵將一個水壺扔給了哨兵。哨兵擰開壺蓋,還沒來得及喝一口水,突然間一聲短促的尖叫,一隻身長八尺的緬甸虎躍然而出,瞬間將哨兵的頭骨“哢嚓”一聲咬碎了。
剩下的十個人驟地跳起來,十條槍“叭、叭”地開火。
老虎低沉地咆哮一聲,聳了聳身上的皮毛,不緊不慢地拖著哨兵沒入了叢林。
小分隊無人入睡,大家手持步槍,背靠篝火,圍成一圈,睜大眼睛盯著黑暗的四方。
日軍有鐵的紀律,更有一條不成文的規矩:隻要還有一個人活著,就要把同伴的屍骨帶回千山萬水之外的日出之國。
天一亮,小田一郎便命令小分隊循著哨兵的血跡,追蹤了兩個多鍾頭。在一處懸崖邊,看到了被咬碎頭骨的哨兵掛在一棵大樹的橫枝上。
他們不知道哨兵的屍體如何掛上了半空中的樹枝,更沒想到這是老虎精心設計的誘餌。十名士兵小心翼翼地搜索了附近的叢林,沒有發現任何異樣之後才重新集結到大樹之下。田中一郎決定留下八個人在大樹周圍警戒,由另外兩個人帶著繩索攀上大樹,設法將哨兵的屍體取下來。
此時,叢林中風聲蕭瑟,天空中的雲塊移動,空氣中隱藏著肅殺,田中一郎睜大了眼睛掃視著四方。當攀上大樹的士兵將繩索扔下來時,那隻毛色金黃的緬甸虎呼嘯而出,一躍而起,巨大的前爪擊穿了那個士兵的身體。
樹下的步槍一齊開火。
田中一郎的子彈擊中了老虎的喉嚨。
那是一顆他特地裝進槍膛的開花彈,子彈擊中目標後立即爆炸,血從老虎的咽喉處飛濺而出。當它落地的時候,怒吼著張開血盆大口,咬斷了另一個士兵的脖子。
田中一郎正要上前搶救他的手下,更大的咆哮聲呼嘯而至。老虎的同伴從山坡上撲下來,將入侵者驅離了它們的領地。
這支旗號上挑著個“刃”的日軍小分隊,倉惶地逃上了一條鑿在絕壁上的小道。
一班的弟兄們跟著參謀長走了一天一夜又回到了原來的地方,大家心中一陣惶恐,不知道何時才能趕回畹町。
孟子越掏出指北針,打開殼蓋,發現圓盤裏的指針像發高燒一樣劇烈地顫抖、跳動,不能停在一個固定的方向。
少哉伸頭看了一眼,驚叫:“參謀長,指北針出了問題。”
“指北針沒出問題。”孟子越收起指北針,沮喪地說,“這裏有地下磁場,攪亂了指針的方向。”
“對,磁場。”少哉恍然大悟,“地表下的礦物質形成的磁場,會影響指北針的方向……”
孟子越神情黯然地長出了一口氣,立在澗邊。腳下的岩石在微微顫抖,激流翻起的白浪濺到他剛毅的臉頰上。
“參謀長,我覺得應該往上走,那裏可能有一條索道。”少哉在一旁小心翼翼地說,“過了索道,就是貢嘎。”
孟子越的脖子沒動:“過了貢嘎是什麼地方?”
少哉答:“南馬。”
“過了南馬呢?”
“莫岡、密無名……”少哉鼓著勇氣一連說出了好幾個地名,“但是我們不能走密無名,那邊全是高山,離畹町越來越遠……”
“怎麼走?”
“我們位於八莫和因多之間,應該繼續先往北,再轉東,越過伊洛瓦底河穀,翻過當東隆山,走梅紮、茂盧、瑞古……然後就是九穀、畹町。”
孟子越驚奇地回頭看著他:“你真的都記得?”
少哉有點不好意思:“小時候,村裏人都說我過目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