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閃亮:青春文學主流閱讀者 花樣年華(3 / 3)

韓讓,你真的是個天才。

韓讓用一種我並不了解的神色看著我,陽光非常刺眼,他的身影在太陽下麵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那是我最後一次看見韓讓。

韓讓對我說到過中國。他說,和別的男孩子不同,他深深愛著中國這一塊古老的土地。他說,他的夢想是走遍整個中國,第一個要去的地方就是拉薩。青藏高原。那裏是世界上離太陽最近的地方。然後他對我說到距離,他說他曾經看過一段非常煽情的台詞,他說你要聽嗎?接著他念了出來:這個世界上,最遙遠的距離就在於,我就在你的麵前,但是你卻不知道我愛你。我麵無表情地對他伸出兩個指頭,韓讓說,什麼?我說,惡心。韓讓笑了,他說,不錯,你就是這樣,否則這就不是你。我說等等,我上廁所。然後我跑開了,韓讓在我背後哈哈大笑。

我隻聽到他的聲音,沒看見他的表情。

一九九九年七月八日。我在報紙上看到了一張韓讓的照片,韓讓在照片中牽著一匹馬,大風吹著,他站在沒有邊際的草原上,以他所特有的嘲弄的笑容看著這個世界。照片旁邊的文字上說,這個男孩在拉薩東北的一個牧場上不慎落馬,頭部著地,當場死亡。

第二天我收到了韓讓從拉薩寄來的信。信上他的字跡有些潦草。或許是因為高原反應所造成的不適。在這封或許可以稱之為遺書的信上,韓讓這樣寫著:

拉薩的太陽比任何時候都明亮,我終於來到了我夢想中的西藏。我放棄了大學和前途,但是卻發現了生命中一些更為重要的東西,而且,你知道嗎,我不以為你在考場上可以發揮正常。現在我在八角街的某一個角落裏給你寫信,所以字跡有些潦草,但我知道你是可以明白我的。我在這條街上走了兩個小時,周圍到處是一些聽不懂的話和一些穿著鮮豔服裝的藏族人。我終於明白了扣扣的話,色彩是自由的。著名的大昭寺就在我的頭頂上,像一個神祇一樣不可一世地看著他的子民。藍天純淨,陽光燦爛。我真的感到自己的渺小。對於扣扣,我非常抱歉,我隻是做了一些我自以為正確的事情,我知道,你這個孩子卻不這樣想,而我,是固執的。明天,我會去納木錯,這片藏族人稱之為天湖的地方,確實是世界上最純潔的水域。然後我會到天葬台那邊去,看升起的桑煙,並許下我的願望。當然,也會去騎馬。不久以後我會回來,然後準備下一次的出發,新疆,西湖,冬天的時候再去拉薩。而暑假的時候或許你可以和我一起去,我知道你是個喜歡旅行的女孩。我們可以從西安出發,租一輛吉普,一直開到阿拉山口去,那裏是你最愛的地方。我真的是來自劍門關的孩子,在我小的時候,一線天的確是那種純粹的藍色,就像你的眼睛一樣。我是說,感覺上。扣扣不是我們所能掌握的,她不屬於這個世界,而你不一樣。

他最後說,剛才有一隻鳥兒飛過,於是我希望你的快樂永遠都有那麼美麗的翅膀。

信上的時間是一九九九年七月二日。

我沒有告訴扣扣我收到了韓讓的信,隻是把報紙給她看了。我認為就像小說中所寫的那樣,扣扣會一點都不哭地沒有表情地看著我,隻是蒼白著臉。但是她卻大哭起來,聲音和一個嬰孩一樣嘹亮。我想我真的明白了韓讓的話,扣扣是一個真正的孩子,無法掌握。扣扣說小鳥終於飛走了,用他自己所喜歡的翅膀。扣扣說再用一幅畫形容,那就是凡?高的《盛開的桃花》——如果活著的人還活著,那麼死去的人就不會死去。雖然如此,扣扣還是哭得非常悲哀。

從扣扣家出來已經是黃昏了,我走到了上一次碰到韓讓的地方。太陽快要落下去了,城市裏的人們行色匆匆,或許是要回家,或許,是要離開這裏。

一個星期以後,扣扣失蹤了。她出去的時候隻帶了三千塊錢,幾本畫冊,和那幅被她認為是雷諾阿所畫的《花樣年華》。她離開了這個城市,和我們的生活。

九月,我來到炎熱的重慶,開始了枯燥無味的大學生活,並且等待著長大。

時間是二○○一年的二月,我收到了扣扣的信。信中附著一張照片,扣扣裂開嘴燦爛地笑著,曬得黝黑。她站在一大片戈壁中,陽光非常耀眼,上麵是蒼藍的天。

扣扣說,現在我站的這個地方是樓蘭的故國,我實現了我的夢想。我終於知道夢想是可以實現的,無論多麼渺茫。十八歲的臨界點已經離我遠去了,但我還常常想起那段日子裏的那些事情,想起你,以及韓讓。有時候我會覺得韓讓還生存著——就在這自然的荒漠裏,任何東西都可以頑強並快樂地存活下去。我也是這樣。我現在很好,我參加了這個業餘的考古團,我們的下一步是去高昌。日子每天都是充實而美好的。或許我長大了,我知道了生命中的太陽並不是如雷諾阿所畫的那樣柔和美麗,它是激越而突變的,因為這樣,才是太陽。

但是我身邊仍然帶著雷諾阿的那幅畫。你還記得嗎?就是被我固執地叫做《花樣年華》的畫。兩個女孩並肩坐著,前麵,路在延伸,並分叉。

你知道嗎?花開了,又謝了,但她終會再開——這就是我們的花樣年華。